“婢妾给皇上请安,”沈嫮玥不妨他忽然前来,见着了人连忙起身行礼道。
孟连彦经过她的身边之时,伸手扶了她一把,“不必多礼。”
走到上首的位置上坐下,开口问道,“今日感觉如何?”
沈嫮玥走到他身侧坐下,轻笑道,“此时却是感觉极好的。”
孟连彦嗤笑一声,将目光从光彩夺目的笑容之上挪开,“朕问你是认真的。”
一日未见,他是真的发自内心开口相问,即便已经有人与他禀明了情况,可是亲眼见着,亲耳听着她的回答又是另外一回事。
“玥儿的回答,皇上又怎知不是真心的?”沈嫮玥回答得理所当然,仿若理应便是如此,他不信她自是他的错。
孟连彦挑了挑眉,没再与她纠缠这个话题,“你身子未曾好全,这几日暂且不必去与皇后请安了,亦莫要出去闲逛,以免着了凉。”
沈嫮玥点了点头,抿了抿唇笑道,“皇上便是不如此吩咐,玥儿亦是会如此做的。”
“你倒是个惫懒之人,”孟连彦深知她的脾性,喜静不喜动,勾了勾嘴角,“只是身子养好了之后,却是需要每日多动上一动的。”
沈嫮玥撇了撇嘴,语气含了两分委屈,“皇上今日可是特地来与玥儿交代此事的?”
对于张太医的话,她是真心觉得其太过于夸张,若是心底当真存了事,不论走动多久,那亦是无用的。
心病从来皆需心病医,除了系铃人,旁的做得再多亦不过是无用之功。
“不许偷懒,”孟连彦侧目微微瞪了她一眼,见她无意识的缩了缩身子,又轻笑了一声,“若是你应了,朕自会与你奖赏。”
她所求的,他此时不能应她,但是她所要的,他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如此可是金口玉言,不许反悔?”
“朕说话从来皆是算数的,”哪里与她一般,惯是喜欢出尔反尔。
“那玥儿届时想要……”
“先做到了再说不迟,”孟连彦不待她说完,直接出声打断了她,“此番与朕说了,朕亦不会提前送与你。”
她的心思从来都不难猜。
沈嫮玥收了面上的笑容,眼神幽怨的看着他,“皇上如今可是愈发的英明神武了。”
他深知如何令她屈服,更有办法让她为他所折服。
“如此赞赏朕,倒也是实话实话。”
“……”沈嫮玥转开了目光,不愿意再看他,选择性的忽视了耳边传来的爽朗笑声。
二人在一处用了晚膳,孟连彦终是起身离开了。
和菱见着人离去,这才推开门进来,“奴婢给主子请安。”
“起身吧,”沈嫮玥挥了挥手,看了眼外间天色,已是夜幕降临,“身子倒是有些乏了,伺候我梳洗吧。”
孟连彦来这一趟,自是不会单单是为了再次吩咐她不必与皇后请安,给她恩典,而是在隐晦的提醒她不要出关雎宫与外界过多联系。
换言之,近来宫中有大事要发生,若是可能,尽可能的待在关雎宫不要外出再好不过。
其实有了皇后与于家之事,不论是否会牵连到后宫妃嫔,沈嫮玥早已打算这几日闭门不出才是,切莫惹祸上身,徒增麻烦。
恰巧有了先前中毒导致身子不适,以这个为借口,想必旁人亦不会多说什么的。
“是,”和菱福了福身子道。
……
慈宁宫
“皇上夜间前来,可是有何要事?”太后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亦并未多加寒暄,直接道。
自上次之后,母子二人已是多日未见,可即便如此,太后亦从未想过寻机会与其联络感情,反倒有些顺其自然的意味在里头。
当然,具体如何,亦只有她自己心底清楚才是。
孟连彦走到她的身侧坐下,惯常的语气平静的问道,“母后近来身子可还好?朕听闻母后前几日召了太医。”
太后冷冷的勾了勾嘴角,“年纪大了,自是会有些小问题,只是皇上不必多担心。”
对于这个儿子,太后早已放弃了所谓的天伦之乐,尚且连母子情份亦是浅薄,又如何能够对他要求更多呢。
若是当真担忧她的身子,既是前几日召了太医,又如何会等到今日才会前来相问?
这般的客套与生疏,太后早已习惯成自然了,甚至是有些麻木了。
“原是如此,那母后自该多多保重身子才是,”孟连彦并未多过深究,而是顺着她的话道。
太后点了点头,亦未过多延续这个话题,“不知皇上今日前来可有何事?”
此时已是问了第二遍。
孟连彦捧起茶盏,浅抿一口,这才开口回答道,“对于于家,朕要母后保证不会多管此事。”
他今日前来,自然不是为了与太后客套,或是关怀太后身子,而是有着旁的目的。
这一点,他很清楚,太后亦更是清楚。
太后冷笑了一声,“哀家以为皇上应当十分清楚哀家与于家之间的关系如何。”
“正是因为清楚,是以朕才会特地前来劝告母后,”孟连彦对上她的目光,言语之间并未有任何的退让或是妥协,“而母后应当更加清楚朕与于家之间的关系如何。”
当年,太后本是执意要与于家的家主,亦即当今皇后的爹爹定亲成婚,二人据说是郎情妾意,情义深重,但是太后作为嫡长女,却不得不听从家族安排,入宫选秀,为家族百余人寻求庇护。
而以当时太后的家世,却是早被内定,当即被封为良媛,即日入宫。
太后接了圣旨之后,两日滴水未进,后来是他的外祖父与外祖母带着家族叔伯长跪不起,太后无奈,心软之下应了此事,自是自此之后与于家断了个干净。
这些事,被于家与他的外祖父联合压了下去,知情者基本上被处理了个干净,是以连当今皇后亦是不清楚的。
可是旁人不清楚,而孟连彦却是了解了个大概,据他所知,所谓的断了个干净似乎并非是如此。
太后初入宫廷那几年,于家是孟连彦的外家之外与太后的又一道屏障,为其提供了诸多不为人知的助力,一步一步的助太后诞下子嗣,且护佑着其长大,甚至包括后来孟连彦登基,其中亦有于家的手笔。
亦正因如此,是以当年诸皇子选妃之时,因着大皇子等人使计令贤妃落选,而挑了于家的嫡女,亦即当今皇后,即便当时太后早已有所耳闻皇后的风评,可依旧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选择视而不见。
到底为何如此,孟连彦想他还是清楚的。
许多事便是如此,一旦清楚了之后,反倒是不如不知晓得好,省得放在心里总是膈应的。
“当真是再无可回转的余地了?”太后放软了语气,仍旧不死心的问道。
孟连彦冷冷的勾了勾嘴角,沉声道,“母后有多护着于家,朕便有多大的决心置其于死地。”
太后有多放不下当年之事,他便有多厌恶着于家。
即便于家当年或许是当真帮着太后固宠,亦在他羽翼未丰之时保护了他,其这般做的目的意图暂且不论,但他自认这么多年以来,他待于家已是仁至义尽,早已归还了当年恩情,留其性命至今已是他妇人之仁的结果。
何况其那般做的目的并不单纯呢。
“哀家终归是欠了他,若是可能,皇上还是……”太后叹了口气,她深知这个儿子早已不在她的掌控之中,或许说是从不在她的控制之中。
“母后何时如此仁慈了?”孟连彦淡淡道,语气出奇的平静。
能够坐到今天这个位置的人,皆与良善二字沾不上半分的关系,手上的鲜血从来都不少,包括太后,当然亦包括他自己。
“至少留他一条性命吧,”片刻后,太后终是开口无力道,“哀家自此以后再不欠他了。”
于家帮了自己许多,不论是出于何种目的,可是终归是帮了,若是没有于家的助力,今日她早已是一堆白骨,又怎会如此闲适悠闲。
她尽力争取过,只是并非由她决定而已,那么留他一条性命,便是她与他最后的情份了。
“母后可有想过你欠朕的又当如何算?”
欠了于家,可同样亦是欠了这个与她有着相同血脉的儿子。
太后轻笑了声,顿了顿,缓缓开口道,“若是你不在了,哀家这条命亦会与你一道。”
对于这个儿子,并非是她冷血无情,而恰恰是因为太过在意,是以才不敢多加关注,是以当年即便这个儿子被送进皇子所,由着奶麽麽带着长大,她亦从未在人前有过任何的怨言,仿佛理应便是如此。
可是这些,她并不能与他说,即便说了,换来的亦绝不会是体谅,而会是将母子之间最后的一点情份亦是消磨掉了。
如此反倒是得不偿失。
孟连彦见其面上含笑,双眸之中并看不出任何的心底想法,不过一眼便挪开了目光,“既是母后所求,那便容朕仔细考虑一番吧。”
站起身来,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往外走了两步,又顿住了,侧过身来,“还望母后记住,这是最后一回。”
是夜,皇上宿在了紫宸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