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嫮玥翻了一下午的话本,到底是打发了些时间,却觉着身子有些懒散,便听了和菱的劝说,出门在院子里走了几圈。
不过刚站定预备歇息片刻,便见繁罗从院外进来,神色匆匆,轻笑了声,“可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主子可不得玩笑,”繁罗上前站立,福了福身子,“奴婢听说皇后娘娘的母亲进了宫,且连带着于家的两个嫡孙,据说是惹了皇上大怒,于家想必要……”
后面的话,繁罗并未说出口,到底是外间,若是当真为有心人听了传出去,惹来祸事却是不值当的。
沈嫮玥皱了皱眉头,“你说皇后娘娘的母亲和于家的两个嫡孙一同入宫?”
若单单是皇后的母亲一人入宫,那倒也实属正常,并无任何的不妥,毕竟身为皇后,自然有传召的权力,入宫之后轻易不得见家人这一条规矩向来针对的皆只有她们这些妃嫔而已。
可是连带着两个嫡孙却又是完全不同了,虽说外男不得入后宫,可那只针对知事男子,对于孩童却是特殊的,据她所知,于家的两个嫡孙一个不过为五岁,一个为两岁,是以入宫倒也无人会多言。
但是即便是如此,这个时间入宫亦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到底不是每年除夕辞岁。
见她点头,沈嫮玥又开口问了一句,“可知皇后是用了何种借口召他们入宫的?”
“奴婢听说是为了皇嗣……”
繁罗的话并未说完,但是沈嫮玥却知其中意思,以皇嗣作为由头,不管于家是否愿意,到底不会抗旨不遵,是以此时入了宫来。
只是皇后这几年从未有过身孕,早已是犯了七出之条,便是废后亦是无可厚非的,前朝官员更是不能多言,于家即便平日里再猖狂,可是一旦涉及到这个问题,那便只能讷讷闭口不言。
开枝散叶本就是大事,何况是事关国本呢。
但是沈嫮玥之前却是小瞧了皇后,她竟然不知皇后愿意将这种罪过示于人前,任由旁人评头论足,平白让人看笑话,且包括皇后最为不喜的惠贵妃与贤妃。
想必必是到了山穷水尽之时,迫不得已而为之。
到底发生了何事?
“这件事不论旁人如何议论,听月斋内众人皆不许多言此事,违者直接送入慎刑司,”沈嫮玥想到什么却又不敢肯定,只能保险起见直接道。
妄议皇后事小,不过是后宫之中,可是任何事只要涉及到皇嗣,事关皇家血脉那便是大事,牵连前朝亦是可能的。
话说多了从来都不好。
“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和菱福了福身子,应声道。
沈嫮玥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叹了口气,这几日接连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让她甚至是有些应接不暇,可是仔细想想,似乎这些事情又与她并无关联,并不值当她费脑花心思。
未雨绸缪与杞人忧天从来都无多大差别,想得多有时并非是坏事,当然前提是把握好那个度,不要为自己过多增添烦恼便是。
……
长春宫
“臣妾给皇上请安,”贤妃站在游廊曲口,见着人近前,缓缓俯身行礼,一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做起来得心应手,自有美感。
她的规矩从来都不差。
当年众人皆言身为七皇子的皇上重规矩,守礼仪,是以她刻苦练习,忍受苦楚,从未有过懈怠,为的不过是不惹他的厌烦。
这么多年以来,一日复一日,她皆是这般做的,可是她心里却又十分清楚,他待她好与不好从来都不是因为她的规矩好,而是因为旁的缘由。
孟连彦挥了挥手,“不必多礼,进去吧。”
贤妃跟在他的身后,落后了半步,心里暗自思索他此时前来所为何事,若是为了皇后以及于家之事,她乐得被做筏子,只要是让皇后不高兴之事,她都愿意去做上一做。
可若并非是为了此事,那么她就得存了小心,万莫大意才是。
这个当口,实在由不得她太过乐观。
“朕记得你是与皇后一同参加选秀的吧?”孟连彦走到上首之位坐下,开口问道。
贤妃在他身侧坐了半个身子,闻言点了点头道,“回皇上,正是如此。”
恰是因为是同一批参加选秀,是以才给了旁人机会让她只是个侧妃,否则今日入居坤宁宫的便应当是她,而不是于家女子。
午夜梦回,不止一次的设想过,倘若她当初真的如愿以偿,那么今日她必定会比皇后做得更好,起码会做好本份之事,不会给皇上增添烦恼。
而更为重要的是,她的大皇子亦不会夭折,若是活了下来,那么此时想必已是到了入学的年龄,以她儿的聪慧,定会为皇上所喜,日后前途甚至不可限量。
如果始终都是如果,终究成不了真,贤妃想到这些,除了感叹时运不济之外,却是再无他法。
“你可有恨过皇后?”话说出口,孟连彦便皱了皱眉,方才不过是见她神情有些戚戚,心有所想便直接问了出来,而这话却是有些不妥的。
这几年以来,他冷眼旁观她们三人明争暗斗,甚少插手其中,至多不过是在皇后处于劣势影响了后宫平衡之时,才出手帮上一帮,而对于惠贵妃与贤妃二人,他却是从未想过帮忙,当然亦是因为她们不需要他来出手。
贤妃愣了愣,她自问对皇后是有怨恨的,若不是皇后在,她早便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连带着大皇子亦不必如此可怜,可是这话她却说不出口。
并非是落尽下石不可取,而是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如若今日实话实说,与皇上交了底,那么他日待她落了难,那又当如何。
“皇上这话却是说笑了,”贤妃轻笑了一声,“皇后贤惠大度,待臣妾并不差,臣妾又有何理由怨恨皇后呢,不过是身在其位便谋其职罢了。”
她的轻笑听在孟连彦的耳中,只觉得虚伪至极,可是他却并不反感,只因她与自己实际上是属于同一种人,如若此刻自己是她,亦是会如此回答。
时时刻刻存了小心,避免落人口舌,为人构陷,这些心思他花的并不在少数。
贤妃,与他很像。
但也正因为很像,是以一直以来,他待贤妃并无多余的情感,反倒不如与惠贵妃在一处相处得舒适得意,后者懂得迎合于他,更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底线,从不会让他有任何的不快。
只是不论是贤妃又或是惠贵妃,如今二人都比不上沈嫮玥讨他的欢心,除了床第之间,却是因着她能够时时逗乐自己,亦能惹怒于他,让他每日都能够感受到自己其实是在活着的。
他同样是有七情六欲之人,懂喜亦怕愁,愿乐更怕苦,他在她的面前只是很普通的一个人。
而在旁处他却得时时谨记自己身为帝王的身份,不敢忘却君臣之别,比如此刻。
贤妃说完之后,见身侧之人却无再多的表情,不由得心底冒出了一丝寒气,将方才的短短几句话再次在心里过了一遍,确认并无任何的不妥,这才再次笑着开口道,“臣妾斗胆求皇上为臣妾解惑。”
话虽这般说,可是她却知道并不会有答案,说出来不过是为了唤他回神,给个答复罢了。
“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孟连彦淡淡道,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这碧螺春喝着倒是不错。”
顿了顿,又道,“朕记得你尤为喜爱这些物什,回头朕让魏得忠给你再送些今年新上贡的茶叶来,朕喝着倒也是不差的。”
贤妃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面上含了笑容,“既如此,臣妾便多谢皇上满足臣妾的口腹之欲了。”
她的确喜欢这些东西,但是并非是月月都能得了皇上的恩典的。
只是,却难为他还记得,是以不论是为了什么,她依旧是感激的。
“不必多礼,”孟连彦摆了摆手,看了眼外间天色,“朕尚且有些政务未曾处理,便先行回宫了。”
“臣妾恭送皇上,”贤妃压下心底的那点失落,再次起身行礼道。
即便她期待他能够留下来,可是她却不会开口做任何的挽留,若是说了,除了令自己尴尬之余甚至会惹恼于他,从此留下个不识大体的印象,若是不说,她相信他并不会就此彻底遗忘了她,反倒会一如既往的维护她所营造的形象。
孟连彦点点头,“你这些日子若是闲来无事,不若与惠贵妃一同帮帮皇后吧。”
这是在暗示她与惠贵妃解了禁足的意思了。
“臣妾遵旨,”贤妃点头应了声,心底隐隐有所猜测,却又不敢有任何的表现。
“娘娘,皇上的意思是……”又莲站在一旁,将二人之间的对话听了个十全十,眼底尽是期待的问道。
贤妃深吸了一口气,勉强使自己冷静下来,“不论如何,皇上既然吩咐了,本宫暂且那般做了便是。”
即便皇后当真就此被废,可是仍旧有惠贵妃是个大的阻碍,她依旧不能如此乐观,小心驶得万年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