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连彦走出慈宁宫，漫无目的的宫中晃荡着，思绪依旧没有平复下来。
许是他薄情，又许是他冷漠，总之对于太后，他心中当真没有任何的母子之间的情份在，更遑论委屈自己令太后享受天伦之乐呢。
自他有记忆以来，他都是随着奶麽麽一同生活，稍微大了些，便搬进了皇子所，每日读书并练功，倒也不羡慕其他皇子，只因他那个时候一心想着让父皇认可他，喜欢他。
后来再大了些，索性直接请命戍守边关，他记得临别前，太后似乎并未来送行。
累积战功无数，功成名就伴随的是一次次的生死搏斗，在地狱边徘徊，好几次皆以为自己就此失了性命，却不想最后还是捡回了一条命，他记得那几年，他从未收过一封太后的书信。
回到朝廷之后，忍辱负重，慢慢培养发展自己的力量，只因他不想再次体会那种死亡的痛苦，在战场上尚且活了下来，无论如何都不该在这种争斗中反而失败了，而这些年，他依旧没有听过太后有过一句的关怀。
太后于他，仿若是陌生人。
她没有帮过他，可亦没有伤害过他，是以如今他们母子两个能够暂且这么和平的相处着。
“前面是谁？”孟连彦听见前方传来了动静，开口问道。
魏得忠上前两步望了一眼，转过身来，道，“回皇上，乃是崔美人。”
孟连彦点点头，站在原地，并未说话。
可他站定未动，自然有人来就他。
崔婉颜早早的便发现了皇上的仪仗，强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只站在原地没有上前装作是偶遇，好不容易等着皇上走得近了些，却没见人过来。
忍了片刻，终是上前，俯身行礼，”婢妾给皇上请安。“
”起来吧，“孟连彦摆了摆手，道，”朕记得你的宫殿是钟粹宫吧。“
崔婉颜先是一喜，随后又存了几分小心，款款道，”确是如此，只不过婢妾方才来西六宫拜见白美人，是以此刻却是出现在了此处，倒是不想竟遇上皇上了。“
孟连彦见她话里话外流露出了几分女儿家的心思，反倒觉着性子率真坦诚，难能可贵，勾了勾嘴角，“朕记着你的琴弹得不错。”
“承蒙皇上赏脸，有幸能为皇上演奏一曲，当是婢妾的荣幸，”崔婉颜撩了撩耳边的碎发，娇笑道。
孟连彦轻笑了声，“既然如此，不若今晚再为朕弹奏一曲吧。”
“是。”
魏得忠跟在身后，见皇上带着人往东六宫而去，心里不由得苦叹一声，方才皇上若是再往前走上一段路，便是关雎宫了。
从慈宁宫出来后，魏得忠便在心底猜测皇上若是不回紫宸殿，想必定是去关雎宫的，可眼瞧着就快到了，可偏偏被人半路给截了。
倒是不知关雎宫的那位知道了又当如何？
但愿是个心思通透的。
……
孟连彦将身子斜靠在软榻上，视线跟随着眼前之人而动，不愿意再费心思去想那许多的杂事。
崔婉颜自是能够感受到始终放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视线，心里激动非常，可越是这般，她越不能乱了阵脚。
强稳住心神，亲自为皇上奉上一杯茶之后，便着人端了水来净手，暗自思索着皇上该是喜欢哪种曲目，却听旁边之人出声问道，“这是什么香？”
“回皇上，名为苏合香，有安神助眠，舒缓身心的用处，”崔婉颜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上并无任何表情，有些摸不透他到底是喜欢或是不喜，只能够实话答道。
孟连彦猛地坐直了身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片刻后，起身道，“魏得忠，摆驾。”
崔婉颜被他的目光盯得晃了神，见他准备走出去，却又不敢出口挽留，在宫女的示意下，才委屈行礼道，“婢妾恭送皇上。”
天上地下，心情变化如此之快，崔婉颜却是第一次真真实实的体会到何为伴君如伴虎。
站起身来，左思右想，却始终不能知道皇上最后执意离开的缘由，若说是因着香料，可是那却又有些不合常理。
据她所知，宫中喜用苏合香的人并不多，可这并不意味着没人喜欢呀。
况且凭她的直觉，总觉得皇上并不是因厌了这香料才离开了，定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只是，人既然走了，却是可惜了。
……
魏得忠跟在皇上身后出了钟粹宫，只听了一句“你带着仪仗回紫宸殿”之后，便只能眼看着皇上朝着西边的方向而去，几个呼吸之后，背影便消失不见。
果然还是如此。
不对，应是早该如此。
孟连彦进了听月斋，示意太监宫女不必伸张，直接入了内室，掀开帘帐，瞧见人儿睡得正香。
亲自褪去了外衫，上床躺下，将人儿揽在自己的怀里，坏心的捏了捏她的脸蛋，手感倒是不错，于是恶作剧不停。
沈嫮玥迷迷糊糊之间只想着将那只手拂得更远些，拂开不过一瞬又放了回来，几个回合之下，终是忍不住睁开了眼眸，语气含了几分委屈，”皇上……“
她记得睡前繁罗明明告诉她，皇上晚间随崔婉颜去了钟粹宫啊。
为何此时却又出现在这里，她的床上？
眸中水光流转，一时之间却是有些惊艳，孟连彦饶是见惯了貌美之人，可此刻却依旧晃了晃心神。
叹了口气，将人重新揽在怀里，”睡吧。“
从慈宁宫出来，心情差了不少，之后随意走动遇上了崔婉颜，可有可无的顺着她的心思去了钟粹宫，对于旁事不愿意多想。
只是之后闻了苏合香，只觉着有几分熟悉，几瞬之后他到底清楚了原因出在了哪里，不过是有几分相似罢了，到底不是心底真正惦记的人。
相遇时的对话，他觉着是率真坦诚，却不想却是像极了怀里之人，为人刻意模仿罢了。
低头看着人再次安然入睡，呼吸尽数喷洒在他的脖颈间，无声的勾了勾嘴角，若是当真能够令他省些心思，多宠上两分却是无碍。
只是，定要乖些才是。
……
沈嫮玥揉了揉眼睛，从床上爬起上坐着，喊了声，”和菱。“
”主子可是要起身？“
沈嫮玥点点头，”嗯，伺候我起来吧，“穿了绣鞋下了床，想到什么却是又开口问了句，”皇上昨夜可是过来了？“
和菱见主子似乎是不太确定，倒也不觉着奇怪，只肯定道，”宵禁过后，皇上确实来了。“
”除了你，可有旁人知晓？“昨晚，是和菱当差。
所谓的当差，即是指宫女在外间伺候，以防她夜间渴了或是起夜需要人伺候，而院内，同样有太监在当值，以防出现任何的突发状况。
沈嫮玥之前还特地询问了一番，这种当值却是实打实的，容不得有人弄虚作假，当然倒也没有人胆敢偷奸耍滑，毕竟于宫中当差，却是稍有差池，定会掉脑袋的大事。
是以，昨晚孟连彦过来，除了和菱，也定有旁人看见。
”奴婢早已打听清楚了，昨晚恰巧是小夏子当差，“和菱猜测主子醒来或许要问，方才便特地去打听了一番。
”小夏子？“沈嫮玥想到什么轻笑了声，”只怕这几晚当差的都是他吧。“
她给了三日的期限，以小夏子的性子，只怕是这三日不眠不休他亦会想方设法的把人给她找出来，否则即使她到时候不怪罪，他亦定会心感愧疚。
”不必另外去吩咐他了，想必他知道分寸，定不会乱说的，“沈嫮玥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铜镜之中的人脸，缓缓的勾了勾嘴角，”入宫不过一个多月罢了，我怎么觉着我却是变了许多？“
和菱见状亦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点点头道，”主子如今出落得愈发的标致了。“
”梦罗这两日可有何动静？“沈嫮玥并未接她的话，转而问道。
”奴婢倒是没有听繁罗说，“和菱摇了摇头，”主子不必太过操心，无论如何，明日过后便终归有个结果不是。“
”你说得对，一切都待明日过后，定能水落石出，“沈嫮玥站起身来，”你去歇息吧，让繁罗随我去坤宁宫请安。“
”是。“
……
”婢妾见过沈良媛，“白清浅见人走过来，俯身行礼，待叫起之后笑道，”沈良媛，不知可否同行？“
沈嫮玥笑了笑，”白美人说笑了，路在这里，我自是不会拦着不让你过才是。“
白清浅只当她在打趣，倒也不在意，”不知沈良媛昨夜睡得可好？“
沈嫮玥侧过头来看着她，面上始终含了笑容，”昨夜我睡得甚好。“
这句话其实是实话。
昨日早间随着皇后等人去与太后请安，一来一回折腾了半日的功夫，回到听月斋之后，却是连累和菱为她按摩了许久的功夫，活络经血，否则她今日定会走不动路。
再之后，用了午膳，翻看话本，与繁罗聊了会民间流传的趣事，到了晚间，因听着孟连彦去了慈宁宫，便打算早些安歇，即使后来又听说孟连彦去了崔婉颜的钟粹宫，她那时早已是哈欠连天了，恨不能一头扎进梦乡。
好梦一夜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