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连彦惯常的训话之后,又随口说了几句美好希冀,便只道,“今夜无君与臣之别,众位爱卿只管好生享乐,务必尽兴才是。”
“微臣多谢皇上,”下首的大臣皆是起身行礼道。
沈嫮玥顺着声音的方向远远的望去,只能够模糊的看到个人影,并不能分辨出沈望与几位舅舅脸上的神情如何,只是想必即使孟连彦如此说了,他们到底亦不能够真正的忘记自己的身份吧。
君与臣之别,融入骨血。
沈嫮玥相信,若是今夜当真有人将这话当了真,做出了任何的出格之事,定会有秋后算账等着他,且定不会轻饶。
“这般是看不见的,”叶映见身旁之人始终看着下首的方向,开口道。
即使道是前朝与后宫同处筵席,可是中间皆有珠帘相隔,且因着人数众多,到底是难以看清的,更别提亲人近在眼前,能得了机会与之对话了。
沈嫮玥抿了抿唇,“的确如此。”
不过是因着她的位分不高,而沈望与几位舅舅的官职又不低,如此才缩短了些距离,可依旧是有些太远。
淡淡的收回了目光,沈嫮玥今日的好心情,至此却是消失殆尽。
入宫这几个月,她从未想过去打听有关于沈家的消息,只盼着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可是到底是不知他们的近况如何。
譬如始终给予她关爱的姜氏身子可还好,又譬如疼她更胜于自己的沈嫮玥嫁入夫家之后日子可否舒心,甚至是那个至今从未谋面的同胞兄长,远在边关可有受伤……
许是今日的月亮太圆,氛围正好,又许是今日本该是团团圆圆之日,如她这般,却是孤苦一人,独自为伴。
沈嫮玥心知自己这又是有些矫情了,未免有些耍小性子,不论心中如何难受,可她始终抑制住内心的不快,脸上不愿显露分毫。
与周围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膳食亦一道一道的呈上来,沈嫮玥却始终没有多少胃口,并未入腹。
“沈小媛可是膳食不合胃口,又或是身子不适?”太后坐在上首,存心注意之后自是看得清楚,见状开口道。
沈嫮玥连忙起身,福了福身子道,“回太后娘娘,并无。”
“若非身子不适,那便该多用些,”太后貌似并非想要为难她,闻言笑了笑道,“你尚且得皇上心意,哀家倒是指望你能够早日为哀家诞下皇孙才是。”
这话本就信息量十足,又是在这般重要的场合,由太后说出来,可想而知,这给沈嫮玥招来了多少眼刀子。
正想着该如何回话,便听得身边之人亦起身开口道,“回太后娘娘,沈小媛的身子倒是不错,想必定能够早日让太后娘娘如愿才是。”
这话虽是同样令沈嫮玥陷入了众人的愤恨之中,可是到底是为她解了围,且相比之下,亦只有这般回答最好。
对于太后那话,若是沈嫮玥予以否定,只怕太后定会立即怪罪于她,既是不想绵延皇嗣,又何必独受恩宠,甚至会责怪她当初又为何要入宫,罪责一桩桩的,只怕会牵连许多人亦未可知。
可若是予以肯定,却又显得她为人不自重,身为女子,当以矜持稳重为训,如何都不该将那样的话挂在嘴边。
是以,由着旁人开口自是再好不过。
“你可是叶家的?”太后的注意力被转移,微微转过目光看着叶映问道。
叶映福了福身子,“回太后娘娘,正是。”
“你倒是个好孩子,”太后显然对于叶映十分满意,面露关怀问道,“哀家听闻你之前受了风寒,身子始终皆是未曾好全,不知如今可还好?”
太后待叶映始终是与众人不同的,单单是从她与叶映说话的语气中便能感受一二,至于原因,却是无从得知。
“婢妾多谢太后娘娘关怀,”叶映再次福了福身子,柔声道,“如今身子却是好全了,已是无碍了。”
叶映对于太后说话的语气并没有多少特殊的感觉,始终皆是淡淡然而已。
太后点了点头,转头对皇上笑道,“既是已经好全了,便可以准备侍寝了。”
孟连彦随意的扫了一眼,见皇后等人皆是暗自里注意自己的动静,期待着自己的回答如何,可唯独除了一人。
从他今日入了大殿之后,他便能够感觉到她隐隐有些不同,至于到底是何处不同,他却又说不上来。
因着这点子不同,倒连累得他的心情亦有些不快。
见她浑然不在意一般,孟连彦冷冷的勾了勾嘴角,可有可无道,“那不如就今晚吧。”
叶映背后的叶家,同样是他尚需笼络的朝臣,入宫这许久,因着先前病着并未侍寝,可既然如今好了,自是需要予以恩宠才是。
或早或晚,必须如此,那倒不如择日不如撞日,索性选了今晚吧。
此话一出,太后倒是乐得高兴,她不过是随口一提便为皇上所同意,起码是给足了她的面子,是以只道,“那却是再好不过了。”
太后有多么高兴,其他人便有多么难过。
如皇后,本盼着今日乃是特殊之日,且又是十五,如何都该让皇上今夜宿在坤宁宫才是,身为皇后,她却是有大半年未曾真正侍寝了。
如惠贵妃贤妃等人,与皇后所想的皆是一般无二,自是想着能够多多侍寝,受其恩泽,从而能够再度有孕,也好为自己筑起一道保障才是。
秋文懿端坐在下首,闻言是抑制不住的失落,她与安慕卿等人伏低做小多日,只盼着今夜能够拔得头筹,甚至是一举得子再好不过了。
沈嫮玥微微扫视了一圈,见众人的脸上皆是露出或多或少的失落之意,相比之下,她本就不快的心情似乎并未多受影响,不过是堵得慌罢了。
当真是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
“沈小媛,我……”叶映似乎想要开口解释,可是又不知如何开口。
沈嫮玥轻轻的摇了摇头,道,“你帮了我,我该谢你才是。”
叶映的家世同样显贵,当初同为内定之人,如何都该侍寝才是,否则便失了当初入宫的初衷了。
“这倒是不必,”叶映帮她本就不过是因着她尚且合眼缘,不过暗自思索了几瞬便决定站起身来帮上一帮,当然前提是,她心知她自己绝对不会受到任何的损害。
说到底,这不过是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才有的动作。
“你帮我不是本份,我谢你是应当的,”沈嫮玥坚持道,顿了段,又道,“日后若是有我能够帮你的,我定会好好考虑一番的。”
只是好好考虑,并非是一定。
其中的差别叶映自是听得明白,日后二人之间的走向如何如今自是不可知,是以话并不能说满,今日她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帮了她,日后她自然亦只会是在保全自身之后才会多加考虑的。
想明白了其中的不同,叶映反而更愿意信了这话的真诚,淡淡的应了一声,并未多言。
有时候话说多了,反而不如不说。
“原来叶小媛与沈小媛之间的关系如此之好啊,不知可是入宫之前便是熟识了?”安慕卿的声音适时的响起,音量并不大,但却足以吸引上首之人的主意,因着话里含了几分少女的天真与纯粹,倒也不至于惹人反感。
声音的拿捏,沈嫮玥叹为观止。
“瞧着倒像是早已认识了一般,”贤妃将视线落在她们二人身上,笑言道,“只是不知两位妹妹在谈论些什么如此高兴,不如说出来让我等一同乐呵乐呵?”
沈嫮玥心里暗自腹诽,不知她是哪只眼睛瞧见自己与叶小媛言谈甚欢了。
正待起身回话,却见身边之人已是站起了身子,声音淡淡道,“回贤妃娘娘,婢妾不过是在与沈小媛讨论今日的月亮罢了。”
今夜月明正圆。
“正是如此,因着婢妾说了句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便惹得叶小媛的笑话罢了,”沈嫮玥亦起身附和道。
“她是该笑话你,”孟连彦扬了扬嘴角,看着站立之人,道,“叶小媛的才气有目共睹,可称得上是才貌双全,你的这几句诗……惹了她的笑话是应当的。”
孟连彦的后半句本来为“你的这几句诗亦只能在朕的面前卖弄了”,察觉到此时的场合,说出来到底是不妥的,于是只得临时改口。
若是平日里,沈嫮玥自是愿意接上他的这话,且有信心能够将他逗乐,可是于此时,她却是没有丝毫的心情如此做。
闻言亦是淡淡道,“皇上说得是。”
旁人自是才貌双全,而她不过是哄骗三岁小孩罢了。
皇后先是听得皇上话里的熟稔之意,心里更加的不快,可是见沈嫮玥又是丝毫未曾察觉到皇上此时脸色转变,不由得一笑,开口道,“皇上,臣妾倒是瞧着妹妹们多是有才华之人,不若看看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的秋良媛如何吧?”
孟连彦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便依皇后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