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点了点头,“是。”
侧头示意身边的宫女,后者自退下后与之准备一番。
先前安慕卿求了她与秋文懿一个恩典,皇后虽不乐意如此,可是在听了安慕卿的话之后,亦抱着与其一般的想法,如何都要试探一番皇上是否入关雎宫已成习惯。
若是如此,她身为皇后,自该另作打算。
可是方才既有了招叶小媛侍寝在前,这所谓的习惯之说自是不成立,本不必再如此,可是皇后想着今夜既然注定了皇上不会宿在坤宁宫,如此与不与这个恩典,自是已然无碍。
相比之下,与了,反而终归是个人情。
片刻后,秋文懿重新换了身衣裳出来,福了福身子之后,款款入座,露出衣袖下掩着的芊芊玉指,抚上琴弦,玉指轻扬,婉转低沉的琴声在大殿内响起,或清冽如新莺出谷,或低沉如淙淙流水,又或刚毅如光之绚烂。
行云流水如天籁之音,余音绕梁当三日不绝。
沈嫮玥的琴艺并不出众,至多不过闲来无趣之时予以打发时间自娱自乐罢了,可是她如此外行之人,却依旧是能懂得欣赏此曲蕴含的韵味。
所谓的京城第一才女,并非浪得虚名之人。
一曲终了,几瞬过后大殿内却是响起了或高或低,或直接或委婉的赞叹之声,如此倒是第一次忘却了彼此之间的身份如何。
“秋良媛之琴技只让臣妾羞得只怕日后再也不敢触碰琴身了,今日听此一曲,臣妾倒是无憾了,”惠贵妃率先开口,对着身侧之人笑言道。
孟连彦闻言轻笑了一声,“你这倒是太过自谦了,在朕看来,你的琴艺亦是不差的。”
他的这话是实话,惠贵妃自幼习琴,如今早已精通其中技法,之前听过几曲,与今日秋文懿相比,倒也是不相上下。
皇后难得的配合着夸赞惠贵妃,笑道,“可不正是,宫人皆知,惠贵妃的琴艺乃是一绝。”
即使秋文懿的琴弹得再好,可皇后却也得使得权衡之法,如何都不能让其风头太盛才是。
既是皇上说出这般的话,她身为皇后,配合着称赞一句,却是无碍的。
“如此臣妾倒是多谢皇上与皇后娘娘的称赞了,”惠贵妃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自是乐得高兴的接话道。
沈嫮玥听着上首之人笑着交谈,以她如今的心情看来,却是只觉着虚伪至极。
“沈小媛可是身子不适?”范柔嘉坐在她的另一侧,见她面色始终平静如水,开口问道。
她有意压低了声音,是以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沈嫮玥见状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微微摇了摇头,“有劳嘉小媛关怀,我却是无碍的。”
今夜,已是第二个人如此问她了。
范柔嘉闻言轻轻颔首,继续压低声音道,“想来不过片刻的功夫便会结束,沈小媛再坚持片刻吧。”
话里话外,始终透露着关切之意。
沈嫮玥微微勾了勾嘴角,“是。”
对于范柔嘉,若是不论前世的记忆,单单是以今生的种种看来,沈嫮玥并不讨厌她。
最起码,人家从未真正的招惹过她。
可是不讨厌,并不代表喜欢。
如范柔嘉所言,此番筵席已是快了,不过片刻的功夫,便见孟连彦起身准备离开,沈嫮玥等人连忙起身行礼。
待最大的主离去之后,剩下的人自是不会再多待,如太后,借口身子乏了,已然回了慈宁宫,惠贵妃等人亦是相继离去。
待人走得差不多了,沈嫮玥亦寻了个借口出了大殿,不过初初踏出大门,她便一眼看见今夜的月亮悬挂当空。
当真是又大又圆。
皎洁的月光,布满天空的点点星辰,如她亦不过是万千星辰之中的一个,与她一般之人却是多之又多,可月亮始终都只有一个。
如孟连彦,始终都只有他一个。
“主子,夜间风大,不若早些回宫吧,”和菱见她站在原地,望着天空出神,不得不开口提醒道。
沈嫮玥点点头,此地人多眼杂,到底不该多留才是。
出了乾清宫,沈嫮玥借着散落在地面的月光,一步一步的往最为偏远的住处而去,其实许多事情,当你不在意之时,它便是最好的,可是一旦你在意了,再瞧它却又是样样不顺眼,心里不畅快。
“沈小媛请留步,”沈嫮玥往前走着,没几步却听着身后传来声音,是以只得站立转过身子来。
崔婉颜走到跟前,行了一礼道,“许久不见沈小媛,不若让婢妾随侍吧。”
虽然关雎宫与钟粹宫分处东西六宫,不在一个方向,可显然说这话之人选择性的将此事遗忘。
“崔良媛有话直说便是,”沈嫮玥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此番时候却是不早了,实在不必多陪我走上那些路程。”
沈嫮玥话里的意思,不过是不必委屈自己,更不必恶心她。
“沈小媛说笑了,婢妾不过是因着许久未与沈小媛相见,便想着说说话罢了,”崔婉颜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既是时候不早了,那便请沈小媛早些回宫吧,只是路上定要小心些才是。”
她小产之后将养了好几个月的身子,只盼着不落下病根才是,与那几个月的争宠相比,显然是身子更为重要。
毕竟,若是不能再受孕,在这宫里便与死无异了。
沈嫮玥一愣,挑了挑眉道,“如此,也请崔婉颜脚下多注意些才是。”
“是。”
沈嫮玥转过身子,重新挪动步子,她倒是有些猜不透崔婉颜此举的目的如何了,本以为定是有所图谋,可是这番又是太过容易的选择离去,反倒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和菱,你以为她这般是为何呢?”沈嫮玥见身侧之人若有所思的神情,随意的问了一句。
和菱摇了摇头,“奴婢不知,只是奴婢却是知晓,崔良媛与主子并非是为善的。”
不管所图谋为何,只是目的不纯自是真的了。
沈嫮玥点点头,语气赞同道,“你说得不错。”
顿了顿又道,“和菱,你可有想过你的父母家人?”
和菱的父母双亡,其余家人亦是失了联系,其实与她反倒是一样的,在这个朝代虽有亲人却无法相见,至于另一个世界的家人,却又是失了联系,没得影踪。
“便是想,那亦不过是一时的,”顿了顿,和菱才回答道。
对于父母家人的模样,她早已记不太清了,只是午夜梦回之际,始终是有些怔怔然罢了。
活着有许多的牵挂,更有许多的事需要去做,她深知自己好好活着亦是对已死之人的一种思念。
“你说得不错,人总是这般的无情。”
“主子……”
“我无事,”沈嫮玥对上她担忧的眼神,心中一暖,摇了摇头道,“我很好。”
“我们回宫吧。”
“是。”
这夜,皇上宿在了重华宫的叶小媛处。
……
“观露湿缕金衣,叶映如簧语,”孟连彦端坐在上首,看着跪在地上之人道,“倒是个好名字。”
叶映闻言亦只是淡淡的勾了勾嘴角,“如此倒是多谢皇上称赞。”
孟连彦端起茶盏,浅抿一口,“朕以为你当是真心不在乎,却不想是朕想差了。”
“那始终不过是皇上以为罢了,”叶映并未开口解释,而是顺着他的话道。
“你这又是何必呢?”孟连彦深吸了一口气,未曾生气,反而又问了一句道。
叶映苦笑了一声,“事在他为,一切都由不得婢妾做主罢了。”
倘若有丁点的法子,有万分之一的渺茫希望,她亦定愿设法不让自己入宫,从此被束缚在这四方天地,终日与人争斗,只为拼个你死我活。
可是一切都无法改变。
她身为叶家的嫡长女,背负着的是整个叶家上下几百条人命,若是她逃脱之后过得潇洒快活,那么其他人必然会相继赴了黄泉,从此阴阳两隔。
她终归是于心不忍。
是以她入了宫,有意无意的装病了许久,只为拖延时间,是以到了再无可以逃避之时,她选择跪在此处,只为最后一搏。
“朕以为事在人为,以你的聪慧亦定能够为自己周全一二的,如何都不该选择激怒朕的这般最为蠢笨的法子,”孟连彦说不上生气,但更谈不上高兴,只是为人当面直接拒绝,始终是有些不快倒是真的。
“婢妾无能,”叶映叹了口气,轻轻道,“若是能以婢妾一人之性命,可保叶家百余人无忧,婢妾甘愿一死。”
“这笔买卖,于朕而言,并无任何益处,”孟连彦闻言冷笑一声,她死不死,其实他并不在乎,之所以待在此处与她多费口舌,不过是因着她身后的叶家。
但是倘若她死了,那叶家自是处于了被动的地位,自古以来,臣子从来都没有与君主谈条件才是。
“婢妾自知性命低贱,不过是随意一说罢了,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叶映自然清楚,入了宫之后,无论是何种机遇,何种造化,皆不可寻死才是。
求死,并不被许可。
“安置吧,”孟连彦不愿与她多言,起身往床榻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