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0番外安乐公主(四)
母后一时兴起,非要我陪她去西城的普陀寺上香,说是要替我求一求管姻缘的菩萨。
我正要找个借口推辞了,还没等我开口,母后立刻拿出了撒手锏,眼泪汪汪的瞅着我,一副我不去就是大不孝的模样。我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应承下来。
西城普陀寺是京城香火最盛的寺庙,寺庙的主持是个极有个性,不畏权贵的老和尚。老主持向来提倡众生平等,上至天子下只乞丐皆一视同仁,哪怕是母后亲临,照旧只能独自进去,留一众侍卫在外头等着。
我不情不愿的跟着母后在菩萨面前应了个卯就借口出去吹风溜了出去,寺庙前头站了一大群虎背熊腰的侍卫们,堵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实在让人看着心塞。
我提着裙角悄无声息的从寺庙的后门溜了出去,天气晴好,很久都没看到这么蓝的天了,从皇宫里仰望天空总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我深吸了一口气,雨后的空气总是最清新的,夹杂着花瓣和泥土的清香。
不远处的小山坡上有一枝野海棠开的正盛,不同于皇宫里永远长的中规中矩的花花草草,这野海棠看上去颇有几分野趣。我一时兴起便朝那只野海棠走过去,想折一枝献给母后把玩,也算是借花献佛。
谁知提着裙子刚迈出一步,背后一道劲风骤然袭来,我心知不妙,脚下加快速度正欲高声呼救时,后脑猛然一痛后便失去了知觉。
半梦半醒之间,我仿佛被人置于颠簸的马车上,周围乱作一团。有个白胡子的老头走到我床边对我说道:“你命中注定有一段前世欠下的情债未还,如今也还是还债的时候了。"
他的话让我如坠云里雾里,完全听不明白。我想了想,前日读过的话本子依稀有过这么一段。也是前世的缘分,絳株仙草收了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此生化身为姑苏美女林黛玉,特去贾府寻已经投胎为贾家二公子的贾宝玉报恩。
莫非这里在演石头记的段子?
眼前演绎老神仙的老人家演的十分卖力,于是我很懂的接了一句:“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还他,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的过他了。”
白胡子老头瞠目结舌的望着我,嘴里似乎念叨了几句神经病,脑子不正常之类的,反正我是完全没听懂。白胡子老头抱怨了几句对牛弹琴,鸡同鸭讲后便嗖的一声不见了,留下他口中的牛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继续晕着。
等我醒过来时,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刚要唤过明安宫里宫女给我更衣,猛然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头。
身下躺的好像不是我平日里睡惯了的金丝楠木床,硬邦邦的,硌得我脖子疼。身边这些人的衣着打扮,好像并不是我素日里见惯了的宫女。这些女人一个个浓妆艳抹,脸上搓的粉足足有三尺厚,一说话粉就扑簌扑簌的往下掉。
这是哪家的女眷?怎的打扮的如此夸张?
这群女人还在喊着什么"客官,不要跑”,客官是什么东西?这里看起来实在是太古怪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个疯狂的喊着”客官不要跑”的疯女人猛的跑过来,正正撞在我身上,体重的差距让我差点直接飞出去。
好在旁边有人扶了我一把,我踉跄着站稳了身形,回头朝那个好心人笑了笑:”多谢“。”
好心人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姐姐,她冲我嫣然一笑:”你觉得如何?好些了吗?”
我微笑着点点头,同她攀谈了一番。据小姐姐说,她晨起练琴时发现了昏倒在门外的我,身边又空无一人,这才把我捡了回来。
”那此处是何地?“”我好奇的问道。
小姐姐温声道:”吴地,听姑娘的口音,似乎不是我们这里的人。”
我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吴地是我朝西南重地,面积颇大,是我朝辽阔的版图中最重要的一块。吴地自远古时期便是独立之国,如今名义上虽归我朝,实际上却是自成一国。
吴人皆骁勇善战,当初我朝将领曾同吴国大战,死伤无数。虽然最后吴对我朝称了臣,然而吴地老百姓饱受兵祸之乱,一提到我们霍家,据说都恨不得食其血啖其肉。我个人觉得,吴地的老百姓显然恨错了对象,明明让他们去打仗去送死的是吴国实际上的主子贺家,他们举着刀剑砍过来,我朝兵将总不能不反抗吧。偏偏他们不去恨罪魁祸首吴侯,却来恨我们霍家,委实是没有道理的。
所以我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如果换成别的地方,或许我可以将怀中的玉佩取出来,告诉这些人当朝安乐公主在此,你们这些人真是走了狗屎运。谁能把我安全送回京城,我母后和皇兄必定重重有赏。
可在这个地方,我若喊一声自己是安乐公主,恐怕当场就会被眼前这些人乱拳砸成肉泥。
我假装心口疼,小心翼翼的将怀里的玉佩塞到了衣裳最里层。
看样子小姐姐也不知晓我为什么会从千里之外的京城突然来到吴地这个鬼地方,且十分好奇的对我东问西问,我深恐她再问下去要露馅,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假称自己头疼的厉害,安静的坐在那里装哑巴。
母后曾经说过,无论遇到多大的事,头一件事便是保持镇定。慌乱是没有一点好处的,所以我安静如鸡的坐在那里,暗戳戳的观察着眼前人们的一举一动。
小姐姐一身绿色罗裳,正在弹一首采薇,乐声如流水一般缓缓流泄而出,袅袅间盈满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手指微动之间竟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之感,我亦听得十分陶醉,只是曲子起承转折之间总有那么一两个音落的不那么准,若非精通音乐的人是听不出的。依小姐姐的琴技,应当不至于犯这种错才是。我心下微微奇怪,抬眼朝正在奏乐的小姐姐望去。
小姐姐的眼波正似有若无的望向主位之上那道英挺的身影,那男人衣着华贵,眉目清俊,仪表颇为不俗。每当小姐姐弹错时,那男人便眉心微蹙的朝她望过去。
曲有误周郎顾,原来小姐姐是心有所属所以才故意弹错啊。
我暗自偷笑,一面又四下打量起来。这里的装饰实在太过奇怪,男男女女旁若无人的勾肩搭背,瞧上去十分不雅。我终于按捺不住好奇的性子,拽住一个路过的人的袍袖:“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男人神色不善的将我从头打量到脚,目光让人十分难受:“小妞,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这里自然是男人们找乐子的地方……”
“也是能让你们女人快乐的地方……”他色眯眯的望着我,眼神像是瞧见了猎物的猛兽,我情不自禁的像后缩了缩,身后是一堵坚实的墙,我已经无路可退。
那猥琐男眼看就要扑过来,我顺手抄起一块板砖准备跟这个恶心的男人拼了,旁边却突然窜出来一道橘黄色的身影。一个浓妆艳抹的妖娆女子一把扯住猥琐男的耳朵:“你这个负心薄幸的混账,说好了永远只爱老娘一个的,当着老娘的面居然勾搭别的女人……”
猥琐男脸色痛楚的被妖娆女扯着耳朵带走了,我手里拎着板砖呆呆的站在那里,妖娆女转头对我露出一个鄙视的眼神:“小丫头片子,进了青楼的女人哪有干净的?装什么纯情?”
青……青楼?
我目瞪口呆,只在书本上看过的,传说中的青楼?
我为什么会在这么奇怪的地方?
打晕我的那群人到底要做什么?
无数疑问瞬间涌上我心头,虽然不知道那些人打晕我又将我带到吴地来有什么目的,不过我能肯定的只有一点,这些人绝对不是出自好意。
得想办法逃走才是,趁现在这里人流嘈杂,正是我借机偷偷溜走的好机会。堂堂安乐公主出现在青楼这种鬼地方,若是传扬出去,只怕要把我祖宗十八代的脸面丢尽了。
楼下却突然传来一阵“嘘”声,方才还一面弹琴一面同人眉目传情的小姐姐脸色苍白的被人扶了出来,右手已是血肉模糊。
她毕竟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人群凑过去去看她的伤势。
有人端了一盆清水过来让她洗掉手上的血,小姐姐面色惨白的卷起衣袖,忍痛将手放在水里,一盆清水很快变成了红色。小姐姐死死的咬住下唇,显然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却克制着没出声。
她在人群中瞧见了我的影子,艰难的对我挤出一个笑。
我愣了一愣,小心翼翼的凑近她,她的右手上是被琴弦刮伤的伤口,伤口几乎深可见骨,她必定忍受着极大的痛楚。以她的琴技,根本不应该犯下如此错误,这只手恐怕有一段时间不能再弹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