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5浮生长恨欢愉少(一)
沈宛轻轻唤了一声“贺公子”,贺桢烧的糊里糊涂,哪里会答应她?她一步步靠近那床榻,伸出一只手掌去触碰他的额头,果然着手处肌肤滚烫的如一团火一般。
他病的这幅模样,自然不会有心情管她逃是不逃,这群侍卫们更是对她视若无睹,这是她逃走的最佳良机。
可一想到他是为了自己才会病成这幅模样的,沈宛却又于心不忍起来。
“我呆在这里,对他也没什么帮助不是吗?”她下意识的劝慰自己,脑海里却响起另一个声音:“他是为了救你才病了的,难道不该等他病好了再离开吗?此时离开,是不是太没良心了?”
她如此翻来覆去的纠结了甚久,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一旦贺桢稍稍好转,她便离开。
侍卫长倒也没拦着她,毕竟照顾病人的事还是女人最在行。那个农妇总是畏手畏脚的,看见他们这群人就吓的连话都说不清楚,怎么能伺候世子爷呢?这种女人,在他们侯府连做洗脚婢都不够资格,如今也只有指望这姓沈的丫头来照顾世子爷了。
看样子世子爷对这丫头颇为中意,说不定会将这丫头带回去收房,说不定这丫头仗着世子爷的宠爱还能捞着个侧夫人的身份,所以还是不要得罪这丫头比较好。
贺桢这人正常的时候又腹黑又毒舌,病倒的时候模样倒是乖乖的。沈宛从侍卫长手里接过熬好的药,毫不犹豫的给贺桢灌了下去,动作之用力惹来侍卫长一顿白眼。
“沈姑娘,你的动作能不能轻一点……”侍卫长额头的青筋很是欢快的跳了两跳,强行按捺住怒火。
“不好意思……”沈宛讪讪的道了歉,随即又毫不客气的将碗推到侍卫长怀里。侍卫长冷哼一声,接过碗大步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沈宛轻手轻脚的坐在椅子上,试探的唤了一声:“贺公子?”
贺桢此人心眼极小,十分记仇,若是他知道自己方才那么“粗暴”的给他灌药,必定会想办法报复回来。贺桢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仍旧沉沉的昏睡着。沈宛伸出手掌探了一下他的额头,触手仍旧滚烫,也不知那个中年医师开的药房管不管用。
她坐在那里,望着床上沉睡的人,静静的发了一会儿呆。
贺桢的相貌极俊美,和她记忆里的那个人并不很相像。她幼年时在皇宫曾经见过前来朝见天子的吴侯,那时吴侯的势力尚未完全做大,和朝廷仍旧维持着面子上的客气。她曾在咸安宫前见过吴侯,吴侯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相貌只算平庸,见人倒是笑嘻嘻的,看上去十分温柔和蔼。
无论长相还是性子,和贺桢都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们俩人看上去完全不像是父子。
可她也曾听宫里的人说过,吴侯生性风流,不但纳了数十个小妾,家中还豢养着数以万计的舞姬。吴侯夫人不得吴侯欢喜,连带着唯一的嫡子也不得吴侯欢心。所以这位公子虽然身份高贵,才华出众,却因着吴侯偏心庶子的缘故久久都未请封世子。
贺桢的情形,跟这位传说中的吴侯世子实在太相似了,更巧合的是,都姓贺。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巧合吗?
想到这里,沈宛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贺桢。他到底是敌是友?是普通的富家公子还是吴侯世子?
假如他真的是吴侯世子,凭此人的聪明机智,将来若袭了吴侯的爵位,肯定会是朝廷的头号劲敌。自己要不要趁着他还没上位,先动手……杀了他?
她的头发上倒还真有一根金簪,簪子的顶端足够锋利,完全可以刺死如今昏迷不醒的贺桢。只是,她实在没有足够的理由去杀他。
吴侯不喜欢这个嫡子,只怕巴不得他不明不白的死在外头。嫡出的儿子虽然只有这么一个,庶出的儿子却足足有一大堆,有的是儿子可以承袭爵位。贺桢活着,他们父子尚且会内斗一番。贺桢若死了,说不定正合了吴侯的心意,换上自己喜欢的儿子,父子同心,手腕一致的对付朝廷。
再说,她连一只蚂蚁都没杀过,突然要她去杀一个人,难度实在太大。
何况,就算她天赋异禀,于杀人之事上无师自通,将贺桢一簪毙命。可杀了贺桢,门外守着的一群侍卫们瞬间就会冲进来将她砍成肉泥,她就是想脱身也脱身不了。
而且,贺桢对她有救命之恩,她不能恩将仇报的杀了救命恩人。
杀了贺桢的理由很苍白,不杀贺桢的理由却很充分。可放着这样一个将来极有可能会乱了霍家江山的乱臣贼子,又委实让人有些不甘心。
那么她此时逃走,于情于理总是最合适的吧。守在门口的侍卫长那群人是铁定不会拦她的,可等贺桢醒了就不一定了。再说,贺桢到底身轻力壮,总不会因为感染一场风寒就死了吧?
就算她走了,侍卫长他们也会好好照顾自家主子的,肯定会再请医师来给他瞧病。
沈宛这样想着,推开门朝外走去。侍卫长抬起头瞥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问便继续守在门口。其他侍卫也都没注意到她,沈宛一路静静的朝外走去,她打算像农妇一家借毛驴用上一用,只要骑着毛驴走到大路上就能雇上一驾马车,很快就能回到摄政王府。
她走了几步,却忍不住回头望着那间屋子,心下惴惴不安。侍卫长和一众侍卫都是大男人,恐怕根本不懂得如何照顾风寒病人,万一越照顾越是让人病的更重怎么办?那农妇倒是能帮忙熬些汤汤水水的,可她早就惧怕死了这群人,根本就不敢在人前出现。
那农妇瞧见了她,远远的对她笑了笑。大约因为她是个女子,长得又颇为可亲,农妇倒是不怎么怕她。
“姑娘这是要走?”农妇笑眯眯的问她。
她原本是打算用金簪跟她换一头驴的,可刚一张口,说出的话却让她自己都愣了愣:“劳烦大姐拿着这簪子替我去抓一只土鸡,熬一锅鸡汤来。”
农妇和气的笑了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她把眼前的沈宛和屋子里的贵公子当成了一对情投意合的小情人,觉得这一对年轻男女都生的那样好看,当真是戏里说的珠联璧合的一对璧人。如今见沈宛用金簪换鸡汤,心道这小娘子对她夫君倒是尽心的很,遂笑嘻嘻的接过簪子,在手心里掂了掂重量:“姑娘,你这簪子太贵重了,一只土鸡哪能值这一根簪子?待我去镇上抓一只土鸡,顺便去趟当铺切下这么一点点就够了。”
农家人生性淳朴,沈宛推让一番,那农妇只道:“足够啦。”
沈宛只好笑着谢过农妇,农妇动作利索的带着那根金簪上街,沈宛则悻悻的顶着侍卫长的白眼重新坐回屋子里去。贺桢的额头仍旧烫的如火烧一般,手掌却冰冰凉凉,沈宛用两只手握住他的手掌,轻轻的揉搓着,想让他稍稍舒服一些。
农妇回来的倒快,不到两个时辰便端上来一碗鸡汤,笑吟吟的将剩下的金簪递给沈宛:“姑娘,你这簪子贵重的紧,我让当铺的人切了一小块。”
沈宛颇为无语的望着那簪子,她倒宁愿农妇将整个珠花都切下来,可农妇切得地方正巧是那锐利的簪子头,这根簪子对她来说已经半点用都没了。早知如此,她就该把自己那把随身的小银刀带在身上,也不至于身上连一件防身的武器都没有。
沈宛让农妇帮忙扶起贺桢,自己动手将鸡汤一点一点喂给他。那农妇也不知为何如此惧怕贺桢,扶着贺桢的手抖了一抖,那鸡汤便顺着贺桢的嘴角滴落下来,沈宛忙不迭的去擦,却听贺桢低低的咳嗽了两声,睁开了那双明亮如星辰的眼睛。
她先是一惊,继而心中猛的漾出几许欢愉,兴奋的问道:“你觉得怎么样?头还痛吗?口渴不渴?身上还热吗?”
贺桢淡淡笑了笑,望着她的神色十分温柔:“我头痛的厉害,你却一下问了这么多问题,真叫人为难……”
沈宛连忙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你不用回答。还是闭上眼养养神,等会医师问你什么再说吧。”
贺桢喝了两口鸡汤,嫌口中腻味的慌,让沈宛给她倒杯茶来。沈宛飞快的扑到桌边拎起茶壶,倒了满满一杯茶送到贺桢唇边,看着贺桢喝了两口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茶……凉了吧……”
一贯性子傲娇的大少爷此时倒是难得的好伺候,他就着她的手饮了两口水,笑道:“不要紧,我热的难受,就像喝几口凉的。”
“你一直在这儿?”贺桢状似无意的问道。
沈宛微微一愣,尴尬的用手指玩弄着袖子,脸颊不争气的红了:“不止是我,侍卫长他们也一直都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