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6浮生长恨欢愉少(二)
贺桢喝了两口鸡汤,嫌口中腻味的慌,让沈宛给她倒杯茶来。沈宛飞快的扑到桌边拎起茶壶,倒了满满一杯茶送到贺桢唇边,看着贺桢喝了两口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茶……凉了吧……”
一贯性子傲娇的大少爷此时倒是难得的好伺候,他就着她的手饮了两口水,笑道:“不要紧,我热的难受,就像喝几口凉的。”
“你一直在这儿?”贺桢状似无意的问道。
沈宛微微一愣,尴尬的用手指玩弄着袖子,脸颊不争气的红了:“不止是我,侍卫长他们也一直都在呢。”
贺桢淡淡一笑,目光四下望了望,沈宛的脸悄悄红了,此时屋子里只有她和贺桢两个人,侍卫长带着一群侍卫们守在门外。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贺桢却忽然开了口:“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可曾许了人家?”
沈宛微微一怔,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贺桢浅笑着望着发呆的少女,他就是那个意思,若她尚未婚配,他倒是真有将她收入房中的意思。虽然父亲和母亲必然不会让他明媒正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女,可只要她出身清白,他愿意娶她做妻子。即使她不能在其他方便帮助他,可跟这么一个有趣的姑娘在一起,实在太让人愉快了。
从小到大,他见过的女人只有两种。一种只会对他阿谀奉承,谄媚讨好,一根头发丝都能被她们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另一种则木讷呆板,无时无刻不以女戒女则来要求自己,只为了追求个贤淑的名声。
这两种女人,都让他觉得极其厌倦。前者是围绕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无论是世家千金还是侍女丫鬟,全想尽各种办法引诱他,讨好他,让他厌倦不已。后者,则是他的母亲,他亲眼目睹着母亲多年来古井无波般的生活,母亲一直都不得父亲欢心。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母亲才格外注重自己“温婉贤淑”的名声,最喜欢摆出一幅正室主母的姿态。
而这沈宛却不一样,她并不会刻意讨好他,甚至会时不时的挑衅她一番。可当他被激起怒火时,她却温柔下来,像一只乖顺的小猫一样,让他有再大的火气都发不出来。
跟她待在一起,确实会让他很开心。
沈宛怔了片刻,似在斟酌着如何措辞,半响才道:“我都不知道贺公子你的身份,你却突然来问我,是不是太唐突了……“
就知道这丫头刁钻的紧,不会那么老老实实的回答他的问题。贺桢微微闭了闭眼:“我确实不是普通的富家子,如你猜想的那样,我出身南北方世家,或许可称得上是北方数一数二的世家。”
沈宛心下猛然一沉,北方数一数二的世家,他又姓贺,他的身份是什么已经是昭然若揭的事。
吴侯世子贺桢。
或许是她脸上的神色太过僵硬,贺桢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肉嘟嘟的捏上去手感甚好:“有那么吃惊吗?”
沈宛垂下头,不让对方看到她脸上失落的神色,良久她才淡淡道:“既然公子问我,我正好也想对公子解释。”
贺桢剑眉微挑,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出身平平,自然是不能同贺公子相提并论的。”沈宛的语气平静无波,脸上无半点表情:“我自幼身体虚弱,父母为此十分忧心,有一个路过的和尚路过,说我是天生的孽根祸胎,本就是养不活的。只有将我舍给菩萨,终身侍候佛祖,才能活下去。所以我自幼便在家中修行,只因家中双亲尚在,所以一直都未正式出家。将来父母百年之后,我自是应当剪了头发侍候佛祖,从此青灯古佛常伴一生。“
“我这一生都不会嫁人的,刚才贺公子问我是否许了人家,但愿是我误会了公子的美意。”她垂下眸子,眼神里是无所畏惧的决绝。
贺桢冷冷的凝视着她半响,冷笑道:“你……可真是自作多情……”向来只有他看不上别人,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被别人拒绝的一天,还是个出身寒微的民间女子。
她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比其他女人更有趣一些,不过是引的他微微动了心而已,他很快就会忘记她的,很快。
沈宛垂着头,眼睛里却涌上一股酸涩之意,贺家,已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总有一天双方之间必定会有一场大战,她和贺桢,注定了站在对立的两端。在国家和战争面前,个人的儿女私情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她不能,也不该跟吴侯世子有什么牵扯。
就算她自称沈宛,却改变不了骨子里霍家的血脉,改变不了她是安乐公主霍宛华这个事实。
他性子极其高傲,受了自己这样的拒绝自然不会再勉强,只让人送她回去。她回到城里便找个借口支开了跟着自己的侍卫,独自一人回到了摄政王府。
几日不见,曾祖母已经病倒在了床榻上,就连一向性子坚强的外祖父头发也白了不少,她乖乖的扑到曾祖母的怀里,任由曾祖母“心肝儿肉”的一声声唤着,眼泪一滴滴如明珠般滴落下来。
为什么会哭呢?是心疼外祖父头上的白发,还是为了那个人?
只让她放肆的哭这一场就好,她将身子整个扑到曾祖母怀里,先是小声啜泣,继而压抑不住的放声大哭起来。外祖父和曾祖母都以为她是受了惊吓,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是在哀悼那一一场无疾而终的初恋。
哭过了,一切就会回到从前的轨迹,她仍是高高在上的,被帝后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安乐公主霍宛华。从前的过往,不过是她做过的一个梦,一个微微苦涩的,带着美丽的桃花与明媚的春光的梦。
她会将这一切深深的埋在心底,永远的埋葬在心底。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不过短短的三个月后,她会再次遇到贺桢,这一次,却是在长安。
她穿着公主的翟衣,高高端坐在凤座上,大半张脸都隐匿在额前垂下的明珠流苏里,心跳却快的如鼓点一般,或许,他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或许……
跪在地上的贺桢却微微抬起头,她清晰的看到他淡淡的望了她一眼,目光冷漠如冰。她浑身上下仿佛被浸在冰水里一般,寒凉透骨。他已经认出了她,或许,还会以为……当初的事是她存心欺骗。
一贯活泼的安乐公主霍宛华一言不发的熬过了半场宴席,直到她再也忍不了,脸色苍白的对皇兄告了罪起身离开。
身后有一道视线紧紧追随着她,她却没有回头,一步一步的走出了含元殿。
入夜时分,霍宛华呆坐在桌边,望着桌上的玉瓷琉璃灯发呆,身后传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下意识的以为是贴身宫女悠悠:“悠悠,我没什么胃口,不必再劝我了。”
她哪里有心情用膳,悠悠见她从宴席上回来后便脸色苍白的抱着膝盖坐在桌边,一言不发,还以为她生病了,急急忙忙的便要让人请太医。霍宛华摆摆手示意自己想一个人静一静,悠悠便离开了殿里。到了晚膳十分,她只称没有胃口便让人将食物撤了,悠悠却变着法子哄她用一些,已经反复来了好几次了。
身后的悠悠却没有应声,她下意识的回头,脸色却瞬间僵硬了。
那张熟悉的俊美的脸,正微笑着望着她,那笑容里却满是寒意。一双眼睛如深海一般,看似平静内里却暗藏汹涌,幽深难测。见了她瞠目结舌的傻样,贺桢的脸上满是嘲讽之色:“许久不见了,沈—小——姐。”
“或者还是称您一声安乐公主殿下?”他勾了勾唇角,不甚在意道:“我像个傻子一样,信了你的谎话,如今我才知道你为什么自称姓沈。”
当朝国母沈皇后正是安乐公主的生母,沈宛不过是安乐公主霍宛华的化名罢了,也只有他,蠢到在放她离开后又心生后悔,多方派人打听一户姓沈的人家,然而终是无果。
霍宛华呆呆的站在那里,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当初本宫……并非有意欺骗世子,实在是不得已……”
不得已?贺桢仍旧微笑着,笑容却越发冷漠。
“此处是皇宫内苑,世子深夜擅闯至此,只怕不合礼仪规矩吧?”霍宛华微微闭了闭眼:“本宫听说,世子与吴侯的关系,并不似寻常父子亲密。若是不想落人口实,还请世子尽快离开,本宫会当什么都没看到。”
这句话算得上明着讽刺贺桢的世子地位不稳,若是他擅闯公主寝宫的事情被传出去,岂不是公然给了吴侯废了他世子之位的理由?
她也是为了他好,他们之间……本来就不该再有所牵扯。
贺桢却忽然敛了笑容,表情阴鸷的望着他,半响才一字一句道:“我也想当做没发生,不过可惜……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