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三)
沈宛听他提起之前的事,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气哼哼道:“公子并非市井小民,也该清楚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之前是不得已,还请公子言语之间放尊重些。”
贺桢默默的看了她一眼,冷声道:“我自然清楚。“
带她回府,给她一个名分让她留在自己身边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事。
“我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贺桢淡淡道:“至于是不是瘟疫,你自己说了可不算,乖乖的让医师来给你瞧一瞧。”
沈宛悻悻的转过脸去,不发一言。
没想到这里穷乡僻壤的,医师来的倒是很快。面对疑似瘟疫病人丝毫不惧,也不知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医师被贺桢的银子诱惑了,还是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得的事什么病。
医师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留着一幅长及胸前的美髯,倒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采。他望着沈宛笑的十分和蔼:“姑娘不必担忧,医者父母心,我定会竭尽所能为姑娘诊断。再说,我的年纪做姑娘的父亲都绰绰有余了。”
沈宛不情愿的将袖子撸起来,比起在贺桢这种年纪相近的年轻男子面前袒露身体,在这位中年医师面前倒是没什么负担。只是她生性善良,不愿连累无辜的人,只淡淡道:“我得的可是传染病,你就不怕被我传染上吗?”
中年医师温声道:“救死扶伤,乃是医师的天职。在下若是能为普罗大众尽一份力,自是应当之事。若是不幸因此丧命,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沈宛听后沉默不语,中年医师先是仔细观察了一下她手臂上的紫红斑点,不过半日功夫,那紫红斑点竟比她早晨发现之时又长大了不少,对着光一看,里头甚至还明晃晃的,仿佛带着脓液。
“感觉如何?”中年医师用手轻轻碰了碰那些发脓的紫红斑点,沈宛缓缓道:“初时又痛又痒,现在倒是没什么感觉了……”
沈宛笃定了自己身上被传染了瘟疫,忙不迭的对中年医师道:“方才请您来的那位公子,他之前一直背着我,也不知会不会被我传染上。您先去看看他,给他开两剂汤药吃吃吧。”
中年医师微微一愣:“你说的是贺公子?”
沈宛点点头,中年医师猛然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侍卫长正站在门外,中年医师低声对他说了一句什么,脸色微微凝重。
沈宛乖乖的任由他取了银针刺破了其中一个脓疱,一滴滴紫红色的脓液滴落下来,中年医师用小瓶子接了,放到鼻间嗅了一嗅,又在火上烤了一烤:“不是瘟疫……姑娘尽可放心。”
沈宛微微一怔,正欲再开口询问时,中年医师却大步离开了房间。
“公子,这位姑娘并不是瘟疫,只是中了一种名叫黑般若的毒。这种毒起源自西域,传闻西域大国师毒杀国王用的便是这种毒,毒性剧烈无比,症状猛一看倒是和瘟疫的症状差不多。幸好,此毒是不会传染的。“中年医师语气恭敬的对贺桢道。
“不过属下还是要提醒公子,公子身份贵重,这些来路不明的平民女子,还是……”他似乎在斟酌着说辞,委婉的劝贺桢离这个来路不明的年轻女孩远一点。
贺桢淡淡的望了他一眼:“毒,是二哥下的。”
“那毒原本应该在我身上,是她替我挡了的。”
“啊?”中年医师愣了愣,随即躬身道:“属下定当竭尽所能为这位姑娘祛毒。只是……”
“只是什么?”
中年医师脸上现出为难之色:“只是熬制祛毒药所需的药材十分难得……须得一株百年野生老山参,这倒也罢了,无非是珍贵一些。只要多花一些银钱,总能买得到。可被人带过的五十年以上的东珠便难得了,这突厥能找到这罕见的东珠的无非只有摄政王府了。至于第三样,更是极其难得,是朱鹮的血。朱鹮这种鸟儿生性机敏警惕,寻常人根本就很难抓住。何况此鸟罕见而难得,几乎已经绝迹了。听说三百里之外的太行山现在还有几只……“
贺桢微微闭了闭眼,淡淡道:“我知道了。”
“这位沈姑娘就拜托你了。”贺桢的眼睛朝那座小屋望去:“我会尽快让人将这三样药引子寻来的。”
中年医师郑重的深施一礼:“属下叮当竭尽所能,延缓沈姑娘的病情。只是……此毒毒性剧烈,若是找不到那三样药引子配出解药。我能做的,也只是让她多活几日而已。”
百年野生老山参倒是易得,此处是盛产人参的地方,只需给够了银子,参铺掌柜的笑眯眯的将一根足足有成人小臂粗细的野山参递了过来:“此参参龄百年有余,就是病人一脚已经踏进了阎罗殿,只需喝上几口百年老参汤都能救回来。”
百年野山参就算得了,至于那被人戴过的东珠,侍卫长亲自带了几个轻身功夫高明的侍卫,悄悄潜入了摄政王府。
在突厥,府上有昂贵的东珠且被戴着超过五十年的,除了突厥皇宫,也就只有摄政王府才有了。让人没想到的是,这次潜入摄政王府盗东珠竟然顺利异常。原来摄政王府似乎有某位贵人丢了,现在整个摄政王府忙的人仰马翻,都在找她,府里的防备因此松懈了不少。
可乌头朱鹮那种鸟却是极其难得,这鸟平日里只在夜里出来觅食且警醒的很,寻常人根本近不得身,更何况要抓住这小东西。
一众被派出去的侍卫们在太行山脉蹲守了两日两夜,连乌头朱鹮的毛都没沾上一根。
贺桢等了两日,看着沈宛一日比一日苍白的容颜,脸上的神色越发凝重。侍卫长忧心忡忡的试探道:“表少爷手下的军队驻扎在离太行山不远处,要不让人传个口信让表少爷多派些人手……”
贺桢略一思索,淡淡道:“不必了。”侍卫长面上神色不变,内心却暗松了一口气。他总觉得一贯铁石心肠的世子爷对这个来历不明的丫头太过在意,如今看来,世子爷倒是能放得开的。这丫头死了也好,免得让世子爷牵肠挂肚的。
儿女情长对一个男人来说,不过为权势锦上添花而已。如今局面尚未稳定,世子爷的心思实在不该用在这种儿女私情上。
“我亲自去。”贺桢沉声道,目光掠过床上气息奄奄的少女,快步朝门外走去。
“世子爷……”侍卫长压低声音:“您是千金贵体,怎么能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何况大公子和二公子的人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为了您的安全,您绝不能去……”
“我意已决,不必再劝。“贺桢的声音淡淡的,却透露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慑力。侍卫长垂下头去,不敢再吭声。世子爷平日里待下属算得上和蔼,可若是谁拂逆他的意思,世子爷发起脾气来,可是很可怕的。
可此处去往太行山整整有两百多里路,光是一来一回就足够跑死两匹马了。何况乌头朱鹮昼伏夜出,想不惊动它抓住它必须等上大半夜,如今的天气夜深露重,熬上半夜可不是闹着玩的。
侍卫长想要再劝,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自家世子爷已经潇洒的翻身上马,一骑绝尘朝西方而去。
侍卫长望着那一骑绝尘的身影,喃喃道:“世子爷……这又是何苦……”
贺桢回来的倒快,第二日傍晚便风尘仆仆的回到这里,将手中提着的东西递给医师:“三样药引子都凑齐了,请快些熬药吧。”
医师接过那只乌头朱鹮,那乌头朱鹮俯在笼子里,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正灵活的四下张望。医师啧啧称赞:“死的我倒是见过,活生生的倒还是头一次见呢……”
“公子是怎么抓到它的?”医师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贺桢淡淡道:“此物之所以在夜里出没,是因着它眼睛看不清楚。而在夜里,它通过感受旁边的温度来判断是否是活物,只需在寒风里吹上四个时辰即可。”
“您在寒风里吹了四个时辰?”医师瞠目结舌的望着贺桢,贺桢冷冷一笑:“是,所以你一定要救活她,不要让我白白冻上半晚。”
语气里的威胁意味让医师情不自禁的抖了一抖,迅速接过那三样药材,急急忙忙的去配制解药。
贺桢跟在医师身后进了门,床上的少女依旧双目紧闭,脸上连半点血色都没有。贺桢的目光一直望着她,看着医师手刚忙脚乱的配药,然后将解药给她灌下去。待最后一滴药汁灌到少女口中后,医师摸了摸少女的脉搏,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
“毒已经解了,等她醒过来就好了……”医师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微笑着对贺桢道。
少女的呼吸果然渐渐平稳下来,额头也没方才那么热了。贺桢淡淡的点点头,让人搬了把椅子坐在沈宛身旁,闭目养神。他已经两夜没有合眼,身体疲惫极了,如今彻底放下心来,很快便坐在椅子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