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3泥胎塑像
破庙里还有一些柴火，只是被雨水淋的有点湿，千户干脆将那些湿柴火堆在一起，点了个火堆以供二人取暖。湿了的柴火不太好点，费了半天劲才点燃了冒着黑烟的湿柴，给寒冷的寺庙里带来了一点温暖。
沈清如情不自禁的将身子缩成一团，努力离火堆更近一些，她实在是太冷了，只觉得一阵阵寒风吹到骨头缝里去，寒意一阵阵从心底弥漫开来。
从窗外望去，倾盆的暴雨将一切都淹没在暗沉沉的夜色中，远远近近的山峦峰林，长长短短的江河峡谷，全都在突然而至的暴雨中失去了轮廓，消渐为无形。这样的天气，总给人一直前路难测的惆怅之感。
何况她此时……远远不止前路难测。
屋子里虽然暖和了一点，然而终究是秋夜里的暴雨，比平时冷上许多。她那件衣裳湿哒哒的黏在身上，湿气和寒意透过那湿透的衣裳吹到肌肤里，沈清如竭力抱着膝盖坐在离火堆最近的地方，希望让火力早点把身上的衣裳烤干。如果千户不在这里，她大约会把身上的外衫脱掉直接在火堆上烤一烤。
沈清如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她现在又饿又困，精神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可却怎么都睡不着。只要一闭眼，就会想到那日霍啓濬苍白的脸色和那红的刺目的鲜血，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
她下定决心要离开他，可还是会情不自禁的为他担心，担心他到底有没有事，担心他能不能击败萧祁钰。
有什么东西戳了她一下，沈清如从臂弯里抬起头，千户不知从哪儿捡了一根树枝，正饶有兴趣的一下接一下的戳她。见她抬头，千户扁了扁嘴：“喂喂，把你的外衣扔过来，在火上烤一烤。”
沈清如不吭气，千户有点不耐烦了：“喂，不过是老子不忍心看你可怜兮兮的缩在那儿，告诉你，老子可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沈清如慢吞吞的脱下外衣，慢慢的递过去，千户一把接过那已经完全湿透的外裳，在树枝上摊平了移到火上慢慢的烤着。
沈清如缓缓的闭上眼睛，她觉得很疲惫，虽然睡不着但能闭目养一养神也是好的。何况，她对千户还保持着警惕心，也不敢睡过去。千户倒是悠闲的用手指敲着庙里的柱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同她搭话。
“你为什么不想回去？”千户是真的有点好奇，虽然他觉得沈清如说这话肯定是为了在他面前报名，可沈清如说这话的神情却让他隐隐约约有些相信了，她似乎确实不愿回到将军的身边。
将军已经权势滔天，不日说不定便是九五之尊，沈氏如果回去以将军对她的感情定然会有皇后的位分，母仪天下的命格。换做其他人只怕早就乐开花了，可眼前这女人眉目之间却隐含着一丝愁容。
沈清如将头埋在臂弯里，不想搭理对方。可千户却好像故意跟她过不去，见她不答话，竟然讨嫌的不知从哪儿又找出一根树枝戳戳她。
这人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神经病！
沈清如烦不胜烦，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千户倒是兴致勃勃，不停的在她耳边叽叽喳喳，烦的沈清如怒道：“这世界上有很多事，你不需要知道。”
千户满脸无辜：“我倒觉得我应该知道。你看，咱俩也算共患难了一场，也算得上是朋友了吧。这场雨也不知道会下到什么时候，倒不如坐下来聊聊天。”
“也许你有什么想不开的，我来好好开解你一下。”千户露出两排雪亮的小白牙，十分无耻的在沈清如面前扮成了“妇女之友”的形象。
“朋友？你有拿刀架在你脖子上威胁要杀你的朋友吗？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呢。“沈清如对千户的说法嗤之以鼻。
“我叫……”千户眼珠子转了一转，笑道：“差点上了你的当，看你长得呆呆傻傻的，脑子倒是很聪明，又在套我话呢。”
沈清如压根懒得理他，更懒得管这人是叫张三李四还是阿猫阿狗。
“我叫什么虽然不能告诉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在大夏军中当过十年兵，后来被直属长官派到萧祁钰这里做卧底。哈哈，不过我的工作能力太强，想低调都低调不了，这不，两三年功夫就提拔成千户了。“千户爽朗的大笑，仿佛对此很自豪似的，沈清如很无语。
“对了，我还可以告诉你我老家是京郊的，不过我从小在边塞长大。”千户一脸“我连这么隐私的事都告诉你了，你总不能什么都不说了吧。”
“喂，说说你的故事吧。”千户的好奇心越来越旺盛了。
沈清如沉默的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空，半响才缓缓道：“你知道什么样的夫妻才能一生一世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吗？”
千户微微一愣，低头想了想笑道：“性情相投？不用为柴米油盐操心？互相有一颗包容的心？”
沈清如微微的笑了：“你说的都对，可却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夫妻两个人永远要保持同步。”
“同步？”千户愣了愣，对沈清如的话满头雾水。
“同步就是，夫妻两个人不能只有一方进步，另一方停滞不前。如果夫妇二人一辈子都只能在乡间种田谋生，或许他们一辈子都会为柴米油盐这些生活琐事发愁，可他们始终都保持了同步，也能相伴相守一辈子。“
“我和他……如果我们一直在边塞，日子虽然苦一些，或许也会相依相守过一生。可现在，他雄心勃勃，我却驻足在原地没有半点进步，我们已经不同步了。”
“你说的……好深奥。”千户摇摇头，面上露出些许不解：“女人的想法都是这么奇怪吗？我一直以为只要有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女人就会很高兴的。”
“除非这个男人除了钱之外一无是处。”沈清如淡淡道。
这大概是天底下的男人对女人最大的误解了吧，总觉得女人天生就是拜金的生物，却不知道女人之所以过于看重金钱，唯一的解释是这个男人身上没有其他足够打动她的优点了。
沉默了一会儿，千户还是按捺不住，率先开了口。“你真的没想过……当皇后吗？”
窗外的雨势渐渐小了些，倾盆暴雨变成了绵绵不断的细雨，沈清如凝望着窗外的雨丝，微笑着反问：“你觉得……当皇后有什么好呢？”
千户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数过去：“好处简直多不胜数啊，当皇后意味着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母仪天下不是每个女人的终极夙愿吗？”
沈清如笑了笑：“那个位置，跟庙里的菩萨一样，看似高高在上，受着人间万世香火供奉，看似无欲无求，实际上却之剩下空虚与寂寞。人和庙里的泥胎塑像不同，人都是有所求的，既然有所求，就有了无尽的痛苦与烦恼。”
“越说越玄乎了……”千户摇头感叹道。
沈清如认真的望着对方：”我也是有所求的，可我所求的已经不可能实现了，所以我宁愿选择要自由，不愿被禁锢在哪一方紫禁城里做个受供奉的泥胎塑像。“
千户似乎隐隐明白了沈清如的想法，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没想到你这么霸道，将军是男人，他三妻四妾是注定的，将来三宫六院也是免不了的。如今府里……已经有了一位妾室，你这么没有容人之量，怎么能胜任正妻的位置呢？”
沈清如自嘲的勾了勾唇角：“是啊，我能做的就是离开，而不是回去做一尊泥胎塑像。”
“可是……”千户的目光扫向了沈清如隆起的腹部，那里面有一个即将来到世上的小生命，是她和将军的骨血。
“将军的骨肉，怎么能流落在外呢？”
沈清如苦笑：“你也说过，他将来会三宫六院，会有很多很多子嗣，可我只有这一个孩子，所以恕我自私，无法把这个孩子给他。我会好好的养大孩子，就当我拜托你，放我离开吧。”
千户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一阵阵山风从窗户处吹来，吹的人一个激灵。沈清如冻得抱着膝盖缩成一团，衣裳已经烤干了，千户将树枝上的衣服丢到她怀里，面无表情道：”快点穿上，着凉了麻烦就大了。这荒郊野地里可没办法去找郎中。“
沈清如接过衣服穿在身上，干爽的衣服上带着温热的感觉，让她感觉暖和了不少。千户木着一张脸从破庙里找了一块布堵在窗户上，想尽量挡住一点山风。他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托着几个巴掌大小的，带着泥巴的小土豆，连皮一块丢进火堆里。
火苗发出几点噼啪声，千户用树枝戳着小土豆慢慢翻着个儿，不一会儿，一股食物的香味弥漫开来，小土豆被烤熟了。
沈清如尽量不去看，然而肚子里还是传来一阵咕噜声，千户发出一阵嘲笑，将那几个小土豆扔到沈清如身旁：“吃吧，你饿着不要紧，可别饿着将军的孩子。”
比手指头大不了多少的小土豆，剥了皮就没什么肉了。千户一共找来四个小土豆，根本填不饱一个人的肚子。
沈清如捡了两个剥了皮慢慢的放在口中咀嚼，另外两个她轻轻一推，轱辘轱辘的滚回了千户身边。
“我吃两个就好了。她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