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寡妇慧文嫂
沈清如每日在吴家嫂子处转悠,初时,吴家嫂子整日绷着脸,懒得理会她。沈清如倒也不生气,每日照常跟在吴家嫂子屁股后面。她喂猪,沈清如便积极拎起扫帚似模似样的替她扫一扫宅院。她择菜,沈清如便手脚勤快的替她拿去井边冲洗,顺便再偷偷摘一个鲜嫩的小黄瓜,一分为三,与吴家两个皮猴子咔吧咔吧嚼的欢腾。
等到架子上的小黄瓜被摘得差不多的时候,吴家嫂子的暴脾气也被沈清如磨得差不多了。
吴家嫂子原本打算对这位将军夫人敬而远之,出了示范做菜外横竖不搭理这位将军夫人,时间长了,她自己没趣,自然就不想来吴家了。
谁知道这位将军夫人却是越发兴致盎然了。
她冷着脸不说话,沈清如便带着大娃二娃跟在她身后叽叽喳喳,说笑话逗她发笑。她闭着嘴不言语,这丫头竟然把脸贴在窗户上冲她做些千奇百怪的鬼脸,吴家嫂子想笑又要强行忍住,憋的很是辛苦。
吴家嫂子望着院子里带着大娃二娃疯跑着打水仗弄得浑身狼籍的沈清如,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哪里是收了个徒弟,分明是又养了个娃。
“我说将军夫人……”吴家嫂子开口,沈清如充耳不闻。这丫头的脸皮比城墙还厚,你叫她夫人她一副耳背听不见的摸样,改口叫她清如,这丫头便立刻笑颜如花欢快的应声。
“我说清如啊……”吴家嫂子叹了口气,问出了自己一直关心的问题:“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将军府啊?”
沈清如笑嘻嘻的应声:“那要看师傅您什么时候让我出师了。”
吴家嫂子立马闭了嘴,沈清如现在的做菜水平,勉勉强强炒个鸡蛋不糊锅,至于其他……她是在不能昧着良心让她出师啊。
这丫头看着是个聪明的,在厨艺一事上却笨的出奇,吴家嫂子骂也骂了,训也训了,沈清如挨训后依旧笑嘻嘻的给她打下手,继续在她耳边聒噪,吴家嫂子拿她也没办法。
时间久了吴家嫂子跟这丫头混熟了,慢慢也跟沈清如聊聊天,说说家里的大事小事。
发展到后来,若是沈清如哪天临时有事来不了,吴家嫂子口中说着“今日可得了清闲了”,心里却隐隐感觉少了点什么。吴黑子久在军中,十天中倒有五天不着家,她原本是习惯了的。如今多了这个丫头同她唠嗑做伴,她虽然面上嫌弃沈清如手脚蠢笨,心下却也觉得有这丫头在,原本冷清的自家小院比以往热闹了许多。
那日沈清如一去吴家,便看到吴家嫂子在院子里支起一口大锅,锅下柴火烧的正旺,沸水咕嘟嘟的滚着,吴家嫂子便将洗净码好的白菜萝卜扔进去,烫一下又捞上来,再放进冷开水盆里过一下。
“嫂子,你这是在做什么?”沈清如抱起赖在她脚边的吴二娃,一面好奇的凑到大锅跟前看着。
“腌咸菜。”吴家嫂子忙里偷闲的答了她一句:“你当这边塞一年四季都有新鲜菜吃?冬天不提早备些腌菜,寒冬腊月的可就抓瞎了。”
洗净躺好的白菜和白萝卜被分开放在两个坛子里,先在坛子地码上一层,再抓一把粗盐撒下去,再码一层撒一层粗盐,如此反复多遍。
吴家嫂子一面腌菜一面絮叨:“别小瞧这腌菜,冬天想吃口蔬菜可全指着这个了,一到冬天,家家户户都会做。边塞的住户,纵然是和匈奴打起仗了,也决计不能忘了腌菜,总不能男人们拼死拼活打完了仗,回到家连口菜都吃不上。”
沈清如一面帮她将白菜均匀的铺到咸菜坛子里,一面笑着打岔:“嫂子,不如改天我也买几斤大白菜,你教教我做腌菜?”
吴家嫂子脸色缓和了很多,望着这丫头弯着腰仔细的将烫过的大白菜码好,白皙的额头上沁出星星点点的汗珠儿,她也顾不得掏出手绢擦,顺手在袖子上蹭了一蹭。
吴家嫂子忽然有点心疼,这丫头年纪还小,听说也是京城里丞相府的千金小姐,估摸着在家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奴婢成群的娇小姐。如今嫁了将军却要跟着丈夫来到这条件艰苦的边塞,没有华服没有美食,只有无边的苦寒和风沙。
昔日娇滴滴的贵族小姐,如今却在这儿跟着她腌咸菜,还要挨她骂,莫说是相府千金,便是一般人家的女儿也早就气的拂袖而去了吧,唯独这丫头,依旧每天笑嘻嘻的来跟她学厨艺。
权贵之家的千金小姐,锦衣玉食的娇养着长大,却忽然被扔到条件恶劣的边塞,那就好比一盆娇贵的兰花突然被送到猪圈里,能安然活下来便已经很不错了,能像沈清如这样每日笑嘻嘻的更是万中无一。
好在这丫头是个没心没肺的。
吴家嫂子心中怜悯的叹了口气,面上却仍旧板着一张脸,大着嗓门道:“你这丫头手脚太笨了,码菜的小事都干不好。去,一边呆着去……”
沈清如淡淡一笑,吴家嫂子的好意,她知道。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对吴家嫂子的性格有了个极为明确的认知:一个外表泼辣精明,看似不好相处却又善良诚实的贤妻良母。
这样的人看上去冷漠不好接近,可一旦她把你纳入自己人的范围,便会掏心掏肺的待你好。
沈清如也觉得又累又渴,停下来抱着竹罐里的凉茶猛灌一气儿,眼珠子滴溜溜的朝远处望去。吴家小院坐落的位置较高,从这里能清楚的望到其他人院里的情形。此时已经到了吃饭的点儿,众人院落里都点上了油灯,星星点点的一片。唯独近处的一处小院漆黑一片。
沈清如细细一看,那小院比起其他人的住处格外寒酸,又小又破,房子上的茅草被风刮跑了不少,露出光秃秃的屋脊。院里那道瘦弱的背影似乎有点眼熟?
“吴嫂子,那一户是谁家啊?”沈清如指着那寒酸的小院发问。
吴家嫂子瞥了一眼:“还能是谁家的?你慧文嫂家的呗。”
慧文嫂,便是沈清如初来之时见到的那沉默寡言的中年妇人。沈清如“哦”了一声,便听吴家嫂子叹气道:“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人。”
原来慧文嫂虽是个柔弱的女人,却也识文断字,在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边塞妇人中倒也算得上一个文化人。她原来也是秀才家的小姐,却瞧中了一个当兵的穷小子,不惜违拗家中长辈也要同穷小子在一处。婚后,慧文嫂便同丈夫一起来到了边塞,第二年便生下了儿子。
可惜慧文嫂的丈夫在匈奴的一次偷袭中中了流矢不幸阵亡,慧文嫂从此便成了寡妇。她在京中的父母也先后病逝,无人可依的慧文嫂只能带着儿子继续在边塞住下去。
纵然霍啓濬等将领对慧文嫂这种遗孀诸多照顾,慧文嫂性子却颇为倔强,不愿受人恩惠。平日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慧文嫂不愿受人恩惠,她们孤儿寡母的怎么生活呢?”沈清如急急开口问道。
“她在自家院子里弄了一片菜地,平时吃的菜都是自己种的,闲下来便自己做刺绣什么的换些家用。”吴家嫂子叹了口气,她对慧文嫂的处境也很同情,一个柔弱的女人带着一个幼小的儿子,日子哪能好过?可慧文嫂倔强的坚持靠自己生活,不接受银钱上的接济,她也只能隔三差五的送些吃食给她们娘俩。
“慧文嫂会刺绣?”沈清如眼睛滴溜溜一转,似是想起了什么。吴家嫂子冲着小儿子脖颈上的围嘴一努嘴:“喏,那就是她做的。”
小小的棉布围嘴上绣着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那老虎一双眼睛虎虎生威,十分活灵活现。
她对刺绣研究不多,但这条围嘴上的刺绣不管从构图还是创意上看,都比昔日丞相府的绣娘们做的精致太多。
慧文嫂生性太倔,不愿受人半点恩惠。哪怕她晚上送去一碗饺子,慧文嫂推脱不过,第二天也会送点自己绣的东西给她已示回报。
可惜边塞这种地方,就算刺绣绣的再精致,也卖不上价钱。慧文嫂每日辛辛苦苦的绣活,到了市场上换得的钱,仅仅够她们母子勉强温饱,想攒点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沈清如远远望着慧文嫂佝偻的身影,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
小院里,慧文嫂揉了揉眼睛,将手中的绣活仔仔细细的数过后,整齐的叠放在脚边的竹篮子里。
天儿越来越冷,黑夜也来的越来越早,她想省些灯油钱便在外头多绣上一会,可酸涩的眼睛却让她几乎连线都穿不上。
罢了,今日就暂且到这儿吧。她转身回屋,摸黑向屋子里唤道:“小宝?”
有一阵子没听到儿子读书了,慧文嫂也没大在意。儿子一贯勤奋好学,读书上从未让她操过心。今天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