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7第一次叫爹
她不能让他暴尸荒野。
沈清如用那把匕首拼命的刨土，先是用匕首，然而干脆用手掌不停的挖着，十根手指被粗擦的沙砾磨出了血泡，她却浑然不知的继续挖着，直到挖出一个足够容纳千户失身的墓冢。
沈清如将他的身体就地埋在了那个简易的坟冢里，没敢立碑，她怕有人找到这里，再打扰他的安宁。临走前，她想了想，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默默的插在坟冢上。
如果将来能遇到他的亲人，也好有个找回来的凭据，沈清如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小小的，简陋的坟冢，一步一步的离开了这荒无人烟的沼泽地。
前方不知道还有多少艰难险阻等待着她，可既然决定走下去，她就不能再回头。
天气很快就进入了十月，突厥的首都已经开始下雪了，连河面都结上了冰。格宁坐在空荡荡的皇宫宫殿里，神色间隐隐带着忧愁。
整整两个月过去了，他派人几乎将突厥上下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清如的半点踪迹。她就那样消失了，仿佛人间蒸发一样半点消息也无。老太妃为此重病了一场，险些撒手人寰，在格宁的暴怒下，突厥宫里的御医们不眠不休抢救了多日才救回了老太妃的性命。
只是老太妃虽然被救了过来，每日却凄楚的垂泪，念叨着是自己害了清如，寻死觅活的让格宁赶快把清如找回来。
格宁自己又何尝不想把女儿找回来？他心中也曾埋怨过老太妃，为了徐明珠的事害得清如遭遇险情又下落不明。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老太妃又自责内疚的整日以泪洗面，格宁总不能再逼死自己的母亲。
格宁始终没有放弃过寻找沈清如的踪迹，虽然希望渐渐的渺茫，甚至连格宁都怀疑沈清如是不是真的发生了意外。可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放弃搜寻沈清如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总要知道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日同燕如氏一战，格宁与明瑞拼死与燕如氏一战，成功的击退了燕如承德，成功的将燕如家赶出了京城。如今明瑞正带着部队和燕如家缠斗，力争将燕如家的军队完全消灭。格宁已经将军队的大权全都交给了明瑞，现在除了清如，他什么也顾不上了。
“王爷……王爷，有清如小姐的消息了……”一个士兵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格宁猛然站起身，不小心将桌上的被子碰翻了，滚烫的茶水几乎全泼在他手掌上，将他的手掌烫的又红又肿，格宁却浑不在意。
“她在哪儿？”格宁鹰隼般的目光牢牢的盯在士兵身上，情急之下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手被烫伤。
“清如小姐她在大夏……”士兵磕磕绊绊的说道。
沈清如其实并没有走远，那日她埋葬了千户之后，踉踉跄跄的沿着前方一路走去。索性走了半日来到了一个村庄上，村庄里有几户人烟。村子里的人倒是朴实，见沈清如大腹便便又极其疲惫的模样，给了她一些水和一块饼，沈清如道了谢。第二日，在村妇的带领下，沈清如来到了村外镇子上的当铺里，将随身携带的剩下的几枚金钗金环换成银子。
那村妇十分憨厚老实，丝毫没打算给沈清如要上几两银子。沈清如编了个故事既吓且哄了村妇，给了那村妇五两银子让那村妇照顾她生产。乡下人没什么见识，那村妇很快就信了她的话答应了帮她。
躺在村妇家简陋的却充，满阳光味道的被子里沈清如才算略略安下心，她本以为自己有可能会遇到追兵，没想到运气倒是不错，一路上再也没有遇到萧祁钰的追兵。若真的遇到追兵，以她现在的情况肯定是逃不掉的。
村妇一家以务农为生，沈清如给的这几两银子足够她们宽裕的过上一年，所以农妇对她很是感激。农妇每天除了照顾沈清如，还在自家院子里养了几只小鸡，沈清如就静静的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看着她喂鸡。
有马蹄的声音嗒嗒的传来，沈清如微微一怔，抱着肚子下意识的想要逃开，可她现在又如何能逃得掉。
“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这里……”沈清如话未说完，肚子便一阵抽痛，扶着床柱蹲了下去。村妇傻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一群身穿甲胄的人急急的闯入室内，为首一个中年人面容俊朗，正满脸急躁的问道：“清如在哪儿？”
是格宁！
沈清如一阵喜悦，然而肚子的疼痛却让她说不出话来。格宁见她捂着肚子半弓着身子，来不及询问其他，连忙扶着沈清如急急道：“孩子，你这是……”
“疼……好疼……”沈清如的脸色苍白如雪，疼痛越来越剧烈，痛的她全身发抖，顾不上回答格宁的话。
“稳婆呢？还不快去请稳婆？”格宁怒道，一面柔声安慰沈清如：“清如，你别怕，稳婆很快就来了，你不会有事的。”一串温润的东西落在她的手腕上，那是个格宁出征前她为格宁求的护身符，格宁现在却把护身符带到了自己的手上。
格宁愿意用任何东西去交换，他只愿清如和腹中孩子平平安安。
镇上的稳婆和郎中几乎是被人绑过来的，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望着这队戎装的将士们：“军爷们，这是……出了什么事吗？”
军士们不耐烦的抓着稳婆和郎中扔进疾驰的马车里：“我们大小姐要生了，要你们去照顾大小姐的，银钱少不了你们的。”
沈清如死死的抓住格宁的手，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格宁心下惊慌，面上却露出一副镇定自若的神色：”清如，不用担心，你会没事的。“
“大爷还是先出去吧，女人生产总是不吉利的……”稳婆谄媚的劝着格宁，却被格宁凌厉的视线吓住了。
格宁淡淡道：“我就在这儿守着她，你们最好祈求她平平安安的，哪怕她少了一根头发丝，我都会宰了你们。”
稳婆战战兢兢的应下了，匆匆端着铜盆朝外跑去。沈清如是投胎生产，身上已经疼得大汗淋漓，然而疼了半天却还是生不下来。她的宫口只开了两指，离生产的时间还早得很，再这样下去熬不到生产沈清如很快就会疼得失去知觉。
沈清如疼得恍惚了，眼前一黑几乎失去了意识，口中下意识的呢喃出那个想了许久的名字——
“霍啓濬，我好疼……”
恍惚之间，仿佛看到那人就在身边，低垂了眉眼温柔的望着她，唇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仿佛是安慰她不要害怕。不知怎么的，看到他的一瞬间她就觉得不再害怕了，仿佛置身于那双温暖的臂弯中，安心的闭上眼睛。
屋子里灯火通明，稳婆和郎中忙个不停，见沈清如已经疼的几乎昏厥过去，只好先给她灌下催产的药物，她的骨盆太细了，加上又是头胎年纪又轻，因此生起来很困难。
稳婆让她含着参片，催产药已经渐渐发挥了效果，她的宫口渐渐开了，只是孩子似乎有些胎位不正，血越流越多，几乎将她身下的被褥都浸透了、
恍惚之间，仿佛看到那人就在身边，低垂了眉眼温柔的望着她，唇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仿佛是安慰她不要害怕。不知怎么的，看到他的一瞬间她就觉得不再害怕了，仿佛置身于那双温暖的臂弯中，安心的闭上眼睛。
这一夜，这个小小的村庄里灯火通明，郎中和稳婆不停的忙碌着，稳婆一直进进出出，端进去一盆盆热水，端出一盆盆血水，所有人都在紧张的等待着。格宁被沈清如劝出了屋子，正在屋外焦急的等待着。已经整整过去六个小时了，孩子还是没出来，清如的声音似乎越来越没力气了。
这孩子能顺利生下来吗？
稳婆再次端着一盆血水出来的时候，格宁再也按捺不住，死死的抓住稳婆的手臂低声问道：“情况到底怎么样？”这个鬼地方缺医少药，连稳婆和郎中都是乡里的农妇农夫，怎么比得上摄政王府里的医疗条件？格宁本想带女儿走，可清如的情形眼看就要生了，怎能经得起舟车劳顿，只怕一步都动不了。
稳婆看见格宁就怕的直哆嗦，虽然不知道这位威风凛凛的大爷到底是什么人，不过看起来定然是位有权有势的贵人，若是里头的那个姑娘出了什么意外，眼前这个人定然不会轻饶了她的。
“没事……没什么大事……”稳婆强行挤出一丝笑容，算是安慰格宁也算是给自己壮胆。
沈清如的目光已经渐渐涣散了，她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疼痛都消失了，连时不时传来的阵痛都感觉不到了。今晚的月色很好，美的朦朦胧胧，夜空里，星子亦如清霜，一粒粒点缀在昏黄的夜空里。她突然想起了在边塞的时候，在这样的月夜里，他们曾经携手从将军府里溜出来，偷偷跑到大街上去玩。
他们去了边塞的集市，那里虽然没有京城的繁华，却也是极热闹的，他的大手紧紧的牵着她的小手，一路走一路不停的给她买各种各样的东西，吃的糖人儿，整根竹子抠的香粉盒，花瓣拼出的风车……沈清如嘴里嚼着糖人儿，吃完了糖人儿就从他手里拿拨好的瓜子吃，一手举着风车在人群里快乐的穿梭着……
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日子，美好到她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可是……再也不会有那样美好的日子了，那个人身边已经有了其他女人。
屋子里什么声息都没了，格宁脸上闪过惊恐之色，一脚踹开了屋子的大门，眼前是一片血色，躺在血泊中的他的女儿脸色却白的跟雪一样，一点血色也没有。她的脸上挂着一行晶莹的泪珠。
格宁一脚踹开稳婆，疯狂的扑到她身旁：“清如，你一定会没事的，听我的话，再坚持一下！”
沈清如的口唇微微张了张，却没力气说话了，格宁将耳朵凑到她身旁，听到她用微弱的声音喃喃道：“爹，要是我死了，就把我和孩子埋在大夏边塞吧。”
那是她第一次唤他一声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