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衍离开的日子里,林遥每日都乖乖的按时吃药养身体,负责伺候她的人对她格外照顾,又没有那个杀人恶魔在身边,她的心情应当好上许多才是。
可她却频频做噩梦,梦中的她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日,千千万万的人凄惨的叫声响彻云霄。
“放了我吧,我没有染上疫病。”
“我的孩子,求求你让我的孩子出城吧……”
爹爹拼了性命才将她送出城,她舍不得爹爹,一贯爱女心切的爹爹却只对她摆摆手:“走吧,走的越远越好。”
她后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越城……被那个杀人魔王屠杀殆尽,为的不过是可能传染的时疫。
不过是”可能“二字,便将这一城百姓的性命活活葬送,何其残忍!
林遥猛然从梦中惊醒,额上满是冷汗。窗户开着,窗外的风声呼啸而来,隐隐有山雨欲来之势。
离霍衍离开已经过了整整两个月,他很快就要回来了。
回来之后又会如何呢?原本暂且停下的事情,是否又要重新开始呢?
林遥下意识的抚上手腕,白皙的手腕上仍旧纵横交错的印着几道疤痕,疤痕已经比从前淡了不少,只留下细细的黑色痕迹。
霍衍离开的这两个月,每隔三天都会同她有书信来往。有时会同她谈起路上有趣的见闻,大多数时间只是寥寥一句话,但每封信的最后都不忘嘱咐她按时涂抹药膏。
每每看见那潇洒的笔迹,林遥的心头总是情不自禁的浮现出那张俊美的脸,脸上挂着可恶的笑容,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在那白皙的晧腕上,戏谑的告诉她女孩子身上留下疤痕总是一件不好的事。
尽管他们的最终结局早已经注定,可她还是情不自禁的在这个过程中迷失了心。
“这两日可有信笺送来?”白日,林遥对着营帐外的小士兵轻轻问出了口。
送信的小士兵哪里见过这样美丽的女人,一张脸涨的通红,指着营帐里“嗯啊”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林遥干脆自己起身去了营帐里查看,写给她的信笺里总是特意夹着一片夹竹桃的花瓣或是凤尾叶以区分其他信笺。
信笺全都放置在一处,素白的小手在一大堆信笺中细细甄选着,一个不小心,几张信笺夹杂着一片火红色的花瓣落在了地上。
林遥捡起了那片火红色的花瓣,她认得这看上去如血如荼。妖异浓艳的花朵—彼岸花。
彼岸花常年生长在荒岭野冢之间,轰华灿烂却孤冷僻孤寂,透着无限的悲凉。它生长的地方大多在田间小道,河边步道和墓地,所以别名也叫做死人花。一到秋天,就绽放出妖异浓艳得近于红黑色的花朵,整片的彼岸花看上去便是触目惊心的赤红,如火,如血。
大多数人都觉得彼岸花的花朵浓艳炽烈,美不胜收,可他们却不知传说中彼岸花是冥界唯一的花,黄泉之路上大片大片的开着彼岸花,就像是用鲜血所铺成的路,又因为彼岸花如火般浓艳而被称作“火照之路”。
传说中彼岸花是长长的黄泉路上唯一的色彩和风景,人们踏着彼岸花的指引通向深深的幽冥之域。
它是死亡的象征。
林遥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俯下身子捡起那朵彼岸花的花瓣凝视良久,慢慢的藏进袖子里。信笺掉落在地上,已经分不清那封信笺是写给她的,林遥随手拆开了一封信笺。
这封信笺是给周子房的,她淡淡的瞥了一眼,杏眼猛然瞪大,死死的瞪着信笺上的内容。
信笺上霍衍在像周子房询问,如何才能在蓉城的废墟之上尽快建立一座新城?水源该从何处引来最好?迁徙的流民很快就会来到蓉城,这片焦土上很快就会恢复以往的热闹。
废墟?焦土?
林遥的身子情不自禁的发抖,她以手扶桌,竭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多么讽刺,前一刻她甚至还想念他,甚至还会心软犹豫。可后一刻,他却灭了蓉城,如同灭了她的家乡一样。
蓉城是大盛的疆域,蓉城的子民是大盛的子民,他又如何下得去手屠杀自己的子民?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面上滴落下来,将信笺上的字迹晕开了。林遥慌乱的将信笺折好塞入信封,又将火漆重新封上,竭力平静的走出门外。
“林姑娘,您怎么……”负责照顾她的小士兵怔怔的望着林遥,林遥随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勉强同她点了点头。
“听说殿下十日之后便回来了……”小士兵在她身后雀跃的说道,林遥微微一怔,转身望着欢欣鼓舞的小士兵。
“你……为什么从戎?”
小士兵呆了一呆,用手摸了摸后脑勺:“我爹娘说男子汉大丈夫就要保家卫国……”
保家卫国?可若是有一天,你们奉命要杀了你们保卫的人民,甚至其中或许有你的爹娘,有你的兄弟姐妹,你又当如何?
林遥抬起眼睛,遥遥的望着天边渐渐黯淡的星辰,蓉城如今,应该已经不剩下半个活口了吧?
蓉城的百姓们死前又是如何想法呢?他们全心全意支持的子弟兵,他们信任依赖的保护神,转眼就将他们全家老少屠杀的一个不剩。
罪魁祸首便是那个人,他身上沾染的血腥与罪孽总是倾尽长江之水也难以洗去。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数年前,满地的血腥被冲天的火光所掩盖,地上的尸首满面血污,个个圆睁着眼睛,死不瞑目。那其中,便有她的父亲,或许还有她的弟弟。
如此人间地狱,全是拜那个人所赐,她竟然还在犹豫心软,她真是不孝!
直到这一刻,林遥才醒悟。或许她根本就该趁他不备时早早杀了他,她原本想让他受尽折磨而死,可却没想过这杀人恶魔多活一日,便会有更多的苍生承受苦难。
“我错了……”林遥怔忪的呢喃出声,小士兵不解的望着她:“林姑娘,你不舒服吗?”
唇边露出一丝苦笑,林遥仿佛听到耳畔成千上万的冤魂们齐齐呼唤着:“杀了他,替我们报仇!”
“我会的……一定会,很快……”她喃喃着,身子一软,慢慢的倒在了地上。
营帐中。
周子房沉吟的望着手中的信笺,信笺上的火漆已经松动,他一看便知是有人拆了信笺然后又重新封回去的。
“下午谁来过这里?”放置信笺的是军营重地,寻常人根本不能擅自进入,莫非吴军的探子混了进来?
负责看管信笺的士兵想了想:“只有林姑娘来过。”
林姑娘?周子房怔了怔:“谁放她进来的?”
看管信笺的士兵磕磕巴巴的回道:“王爷每次都有信给林姑娘……我想着林姑娘应该是来找王爷的信,所以……”
他满头冷汗,信笺有失可是营中重罪,难道周将军觉出什么不对了?
周子房“嗯”了一声,挥挥手示意无妨,看管信笺士兵松了一口气,对周子房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那封信笺上的内容,跟那位林姑娘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可信笺上一点模糊的水迹还是引起了周子房的注意。他凝神望着那水迹半响,心中瞬间已经有了无数种猜测。
看样子,这个女人必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周子房将手中的信笺折了一折放进袖子里,他若是这个时候盘问她,只怕她抵死也不会承认。周子房从一开始便觉得这个女人有些古怪,他派人多方查询,这位林姑娘确实是个孤儿,三年前来到青州太守府上,被青州太守视为奇货可居,特意请人教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养了三年当做异宝献给王爷。她似乎和那些小家碧玉们没什么区别,可从一开始周子房就敏锐的察觉到她和其他女人不同。
但凡在王爷身边的女人,或是为了自身得宠,或是为了帮助家族,总是有所求的。这位林姑娘却是无所求,似乎王爷的宠爱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越是无所求的女人越是可怕,因为有所求的人总是能被人勘破,无所求的人却仿佛一个严丝合缝的容器般,容器内盛的是什么没人知晓。他倒要看看,这女人的狐狸尾巴什么时候才会露出来?
霍衍身姿笔挺的骑在马上,远远就望见了那一抹清丽的身影。她素来偏爱冷清的色调,今日却穿了一件大红色的折腰裙,将原本淡雅清秀的眉眼衬托的越发娇媚。
他随手将手中的马鞭扔给副将,潇洒的跃下马,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旁若无人的将那抹娇小的身影抱在怀中,在她的惊呼声中直接进了营帐。
“想我了?”他坏笑着去吻她柔软的唇瓣,林遥雪白的脸上已经绯红一片,素白的小手轻轻推着他的胸膛,虽是推拒,却让眼前的男人大笑出声。
“欲绝还迎我固然喜欢,不过我更喜欢……主动的女人……”他坏坏的望着她,慢慢的冲她张开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