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房剑眉一挑:”林姑娘,你还是乖乖呆在营帐里吧。“从你成为王爷的女人的那一刻起,你的生命乃至一切都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王爷。你是生是死,结局如何都是自己无法预知的,能决定这一切的只有王爷。
林遥木然的俯在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周子房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他蹲下身子毫不客气道:“林姑娘,你若是再不起来,就休怪我无礼了。”
在这儿让那些不明真相的人看了会以为出了什么事,周子房已经做好打算,这女人若是再不停劝,他便直接将人扛起来扔到营帐里,让人用粗麻绳牢牢绑了,让她老老实实的呆着。
林遥面无表情的起身,脚下微微踉跄,身子晃了晃才站稳。她一步一步的朝营帐的方向走去,纤弱的身子在夜色里看上去分外单薄,仿佛一抹孤寂无助的幽灵般。
从她踏入这里的第一刻开始,她的生死荣辱已经都不由己,只能由着旁人来决定。纵是想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林遥慢慢的踏进营帐,木然的坐在塌边,眼光黯然的望着窗外的柳叶,从日出坐到日落,整整一日一动不动。有人为她端来饮食,放在桌边,她却看也不看一眼。一贯受她恩惠的小士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压低声音劝她:“林姑娘,你多少也吃点东西。”
林遥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她不能同他说话,否则他很有可能会受到自己的牵连。
小士兵叹着气出去了,留下林遥独自坐在塌边,半点水米也不曾沾唇。她在等着霍衍的审判,如果在此之前她能绝食而死,倒也不失为一种不错的死法。
营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林遥眸光微动,却见营帐被人从外猛然扯开。
进来的仍是周子房,他似乎不愿再见自己,所以派周子房来代他解决掉自己吧。
“林姑娘,请吧。”周子房面无表情的冲她比了个“请”的手势,林遥默默的起身跟在他身后。等待她的是什么样的死法呢?赐她一杯毒酒,或是三尺白绫?
今晚的夜空暗沉沉的,天空犹如一块巨大的黑幕,上头零零星星的点缀着几点星辰,一粒粒如清霜般,散发着清冷之意。一阵夜风吹来,衣衫单薄的林遥忍不住身子微颤。她的视线下意识的朝着那座灯火通明的营帐望去,他每晚都会在那里议事,今日大概也不例外吧?
他去蓉城两个月,没有她在身边偷偷下毒,其实他体内的毒性已经略略缓解了。可被她用天香豆蔻加意催发,如今已经是毒气上涌,想来他定然也极难受吧?
就算他能找到神医妙手缓解体内的毒性,可他中毒已深,毒质早已深入血脉,很难彻底清除。纵然他能留下一条命,以后也要日日受着毒发的煎熬,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这样,她也算大仇得报了吧?
毕竟比起干干脆脆的死去,日日忍受着毒发的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更能让这杀人恶魔痛苦吧?可望着那灯火通明的营帐,林遥竟然情不自禁的想,他应该早点休息的。
这样损耗自己的身体,只会让毒性发作的更厉害,折磨的他更甚。
唇边浮现出一点苦笑,她都已经要被处死了,还想这些做什么?
前头的周子房猛然停住了脚步,负责押送她的士兵也齐齐让开了一条路,林遥微微惊诧的望着周子房,却见对方神色冷峻,并不朝她望一眼。
“王爷有命,请林姑娘进去吧。”周子房冷冷道,林遥愕然却还是朝前慢慢走去,却听周子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声音里还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王爷说,他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里头便是……哼,你自己进去看吧。”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林遥心下一颤,玉手猛然揭开了营帐上的幕布。
里头有什么东西飞快的躲到了墙角里,准确的说,是一个人,一个极瘦小的人。他瘦弱的像只发育不良的小猴子般,一听见人的声音便缩到角落里抱着头,口中念念有词。
林遥疾步而入,颤抖的手执着桌上的陶瓷灯朝躲在墙角里的那人照去,那人猛然捂住了脸。
她丢掉手里的陶瓷灯,猛然扑过去:“阿宣,是你吗?”
那人面上染着黑泥,看不清楚原本的模样,猛然被林遥扯住几乎下意识的疯狂扭动着身体,哭嚎道:“别……别杀我!”
他虽然瘦小,力气却极大,林遥被他推得歪倒在一旁,眼看那人眼底闪过一丝血红,猛然扑上来掐住她的脖颈:“你……你是坏人!我要杀了你!”
林遥被他掐的喘不过气来,门外的周子房听到动静,一把扯开营帐上的幕布。两个虎背熊腰的士兵冲进来制住了那个发疯的人,周子房皱了皱眉:“林姑娘没事吧?”
那人被两个士兵按在地上,发出一阵阵凄厉的惨嚎。林遥狼狈的咳了几声,顾不得颈中火辣辣的痛:“别……你们别……”
“别抓着他?”周子房斜睨了她一眼:“林姑娘,若是不抓着他,你方才已经被他掐死了。”
林遥眉心微蹙,不再同周子房说话。她用手臂撑着起来,慢慢靠近被士兵按住的那个人,低低道:“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块丝帕,慢慢的朝那人脸上抹去。黑泥和尘土被抹去,林遥只觉得自己胸腔中的那颗心越调越烈,直到那张白皙的脸孔彻底露出来,她忍不住惊叫:
“阿宣,真的……是你。”
虽然她和阿宣已经三年没见过面,可她绝不会认错阿宣那张酷似父亲的脸。
那是她可爱又可怜的弟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林遥几乎喜极而泣,阿宣却漠然的望了她一眼,似乎对这个又哭又笑的女人很是讨厌。
“阿宣,你看着我,我是姐姐啊……”纵然林遥的情绪再激动也看出阿宣的神色不大正常,他似乎……完全不认识自己。
她和阿宣从小一起长大,姐弟相伴了十四年,纵然化成灰也不会不认识,阿宣为什么会不认识自己呢?
林遥捧着阿宣的脸,泪眼模糊的注视着她,可阿宣脸上除了冷漠便是冷漠,不爽的朝她呸了一口。
“他这是怎么了?”泪水顺着白玉般的面颊缓缓滴落,犹如一颗颗珍珠般碎裂开来。周子房转过脸不再看她:“他现在是个傻子,无论你跟他说什么,他都不会有反应的。”
“为了寻他,王爷也不知折了多少暗卫。”周子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忿忿:“你弟弟实在吴郡富春找到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流落到那里的,被一户做小生意的商人收养了。”
“起初商人无子,收养了他也当做自己的亲生骨肉看待。可过了几年,商人的妻子有了亲生骨肉,他的地位同从前便有了云泥之别。“
“弟弟出生后,他便被商人夫妻当做仆役一般呼来喝去,就连年幼的弟弟也知道这个哥哥在父母眼里同下人毫无分别,所以平日里总是嘲弄羞辱。”
“上元节时,他抱着弟弟出门看灯,不幸弟弟走散了……商人夫妇丢了亲生儿子,恨得几乎将他活活打死……虽然最后保住了一条命,人却痴傻了。”
林遥怔怔的听着这一切,自幼聪明伶俐的阿宣如今变成了一个痴痴呆呆的傻子,连自幼一起长大的姐姐都不记得了。她该怨恨那对商人夫妇吗?可若不是商人夫妇的收养,也许阿宣早已经饿死街头,根本不会有姐弟重逢的一天。
人本来就是个矛盾体,她既痛恨商人夫妇凌虐阿宣,却又感激他们对阿宣的养育之恩。
就像她既痛恨霍衍的狠辣残暴,却又会被他偶尔流露出的一点温柔所打动。
她终于明白了那日他所说的,有件礼物要送给她,她素来不爱金银珠宝,对绫罗绸缎更加不感兴趣,因此只是一笑置之,没想到礼物竟是她失散多年的弟弟。
林遥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阿宣清瘦的脸庞,她们姐弟上次见面已经是数年之前,那时的阿宣还是个无忧无虑的的调皮小男孩,可几年之后却变成了这幅疯癫模样。
似是察觉到她没有恶意,阿宣不再挣扎,只是茫然的望着她,目光中没有半点焦距。
“姐姐一定会医好你。”林遥的手慢慢探出,动作温柔的放在阿宣的手腕上,阿宣倒是没有再反抗,只目光警惕的望着她,像一只受到威胁的小兽般。
阿宣的脉象不大好,从脉象上来看,他这些年一定吃了不少苦。当初爹爹把阿宣托付给她,她却将阿宣弄丢了,幸得老天垂怜,才让她和阿宣有重逢之日。可林遥万万没想到,再见之日原本聪明活泼的弟弟竟然变成了一个患了痴病的傻子。
有湿漉漉的东西落在阿宣的手背上,他茫然的抬起眼睛,眼前的女人忍不住掩面啜泣,珠泪顺着面庞滚落而下。
阿宣歪着头望着她,不明白她到底在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