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一定会医好你。”林遥的手慢慢探出,动作温柔的放在阿宣的手腕上,阿宣倒是没有再反抗,只目光警惕的望着她,像一只受到威胁的小兽般。
阿宣的脉象不大好,从脉象上来看,他这些年一定吃了不少苦。当初爹爹把阿宣托付给她,她却将阿宣弄丢了,幸得老天垂怜,才让她和阿宣有重逢之日。可林遥万万没想到,再见之日原本聪明活泼的弟弟竟然变成了一个患了痴病的傻子。
有湿漉漉的东西落在阿宣的手背上,他茫然的抬起眼睛,眼前的女人忍不住掩面啜泣,珠泪顺着面庞滚落而下。
阿宣歪着头望着她,不明白她到底在哭什么。
林遥缓缓起身,抬起眸子凝视着周子房:“我要见他。”
周子房先是一怔,随即冷笑道:“王爷也是你说见就见的?你以为你是……”
话音未落,林遥却镇定的打断了他:“我有办法彻底解了他身上的毒。”
周子房默然,狐疑的眼光在她身上来回逡巡,似乎是想确定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她见到弟弟一时激动的良心发作,后悔对王爷下毒?
不可能,这女人以身试毒三年,每日忍受着巨大的煎熬只为复仇,这样坚定的复仇之心绝不是会轻易改变的。
“你死了这条心吧。”周子房的声音里满是冷漠:“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出现在王爷面前了。”
王爷没有杀了她,已经是宽宏大量了,竟然还信守承诺替她找回弟弟,哼,人人都说他家王爷心狠手辣,还说什么“宁见阎王,不见魏王”,只有他们这些部将才知道,王爷的心其实很软,无论是对他们还是对无关紧要的人都是如此。
这女人以为屠城的事王爷心底就不难过吗?可一城百姓的性命同整个大盛南部四郡人的性命比起来,到底还是……
换做其他人,定然会以不忍伤了百姓的性命放走这些人,结果只会让疫病蔓延的更厉害,死伤更多。可偏偏这样的人还会有个“温厚宽和”的名声,而他家王爷以一己之力挽救了更多人的性命,却偏偏被人骂做“杀人恶魔”。
周子房为此愤愤不平,王爷他英明睿智手段雷霆,果断的选择了牺牲更小的决定。换做是他,未必有勇气下令结果了这一城百姓的性命,虽然明知应该这样做,可午夜梦回之际耳边定然会响起那一城百姓的索命声。
也只有王爷这种大智大勇的人才能做出决定,可背负的恶名却是永远也洗不掉了,周子房为此既是钦佩又是心疼。
林遥茫然的望了他一眼,心知周子房将自己视作洪水猛兽,自己若是不说出理由,他绝不会让自己再靠近霍衍身边半步。
“你弟弟已经找到,王爷有命,让你们自行离开。”周子房皱着眉头,大步朝营帐外走去,林遥咬着唇瓣,低低道:“我有办法解了他的毒,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你们应该试过不少医师了吧?”
周子房脚步一顿,她说的不错,自王爷毒发后他们延请了四方名医,可个个都对这种毒束手无策。有个百岁老名医直言不讳的告诉他,王爷这毒根本解不了,只会日复一日的深入骨髓,直至毒发身亡。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毒性缓一些发作,可再延缓,终究也有毒发的一天。
他转过身冷冷的注视着眼前的女人,满面嘲讽:“不要告诉我你是良心发作了,你费尽心机的给王爷下毒,如今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
林遥眸子里闪过一丝痛意,垂眸道:”我只是……想求一种药材,一种能医好阿宣疯癫之症的药材。”
周子房微微一怔,目光直勾勾的瞪着她,似是想看穿她的内心。林遥轻轻叹了口气,沉声道:“求你……让我去见他。如果你对他回禀此事,他定然不愿见我的。你就当做,是我自己误闯而入的吧。”
周子房默默的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身子却朝一旁侧了一侧,让出一条道来。林遥飞快的起身,路过他身旁时低低的道了一声“谢谢”。
她飞快的走出营帐的大门,一路小跑着穿过小道,直直的朝那处灯火通明的营帐而去。一路上频频有人拦住她,林遥只漠然的望着他们。士兵们并不知晓她对王爷下毒的事,瞧见是王爷身边的宠姬,连忙收起兵器客气的请她进来。
她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营帐外,没有任何犹豫,直直的走了进去。她怕自己再犹豫下去,就会彻底失去进入的勇气。
林遥的出现,让这座恢弘的营帐瞬间安静下来。
营帐里挤满了人,个个都有要务像王爷禀报,甚至有些人因着见解不同几乎在王爷面前吵了起来,互相推搡着要动手互殴。望着这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从前霍衍常常半夜三更才能回来了。
他实在是太忙了。
所有人的视线齐齐朝她望来,林遥这才发现,自己此时的模样实在是颇为狼狈。
因着一路跑动的缘故,束发的绣带不知何时丢失了,满头乌发狼狈的披散着。她的衣裳方才被阿宣扯的凌乱褶皱,脸上甚至还有未干的泪痕。她甚至,连鞋子都跑丢了一只。
实在是,狼狈不堪。
林遥微微窘迫,时间却还是朝着那端坐在中央的年轻男子望去,他仍旧垂着头,专心看着案几上竹简,视线半点也没朝她望过来。
似是完全不在意她的存在,他在故意漠视她。
室内安静的连一根针落下都能听到,连方才在霍衍身边侃侃而谈的将军都愣愣的看着她,直到霍衍不耐烦的开口:“说完了?”
那熊瞎子似的将军猛然回神:“回……回王爷,说完了……”
“说完了就滚!”霍衍冷冷道,那将军连忙恭敬的朝霍衍行了一礼,飞快的退了下去。
王爷的脾气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下一个等待的人连忙收敛了心神,按部就班的对王爷汇报军务,一时之间营帐内又恢复了方才的秩序井然。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望她一眼,故意的,忽视她。林遥怔怔的站在那里,轻轻咬住唇瓣,她慢慢的站在了人群后头。
她就不相信他能一直当她不存在,他见完了这群人,总会轮到她了吧?
人群默契的恢复了方才的秩序,就连刚刚吵闹不休的将军们也默契的停下了争执,快速简明的对王爷汇报了军务。软玉温香在这里候着,王爷尚能心无旁骛的同他们谈论公事,这般自制力当真是教人钦佩。他们还是识相点,早早的将事情汇报了早早离开,免得让小美人在这里苦等。
营帐里的人越来越少,终于,所有的将军们都退了出去,营帐里只剩下他和她。
林遥慢慢的朝他靠近,霍衍却依旧垂首专注的翻阅着手中的竹简,完全当她不存在。
有人送来了晚膳,小心翼翼的放在案几边边退了出去,王爷处理军务时聚精会神,他们根本就不敢打扰他。
林遥这才发现他虽是天潢贵胄,平日里吃的倒极简单。四菜一汤,菜肴是附近新鲜采购的家常菜,看颜色气味和士兵们吃的没什么分别。
霍衍一直专注的看着手中的竹简,时不时的奋笔疾书。他俯在案上许久,似是觉得头痛,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林遥看得一阵心悸,他却面无表情的将已经放凉的食物取过来,用最快的速度吃掉。
“你……“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论耐性她实在比不过这人。如果他站在自己面前,纵然自己有心不理会,也绝不会像他这样丝毫不受影响的处理公务。
可她的嘴唇动了动,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我想留下来。”林遥踟蹰了许久,终于开了口,可眼前的人目光依旧聚焦在手中的文案上,完全当她不存在。
她忍了又忍,再也忍不住了,白皙的小手猛然上前,握住了他的笔杆。
霍衍勉强抬起头朝她望了一眼,随即扔掉了手里的笔,随手从笔架上又取了一支。笔架上琳琅满目的摆着各种笔,她喜欢的话那支就送给她好了。
他的漠视让林遥心中闷闷的,她咬着唇瓣站在他面前,望着他不说话。可她就这么一直站下去,霍衍就有本事一直不搭理她。她终于熬不住,率先开口:“我不想走了……我想留在这里。”
霍衍冷冷一哼:“你想去哪里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手中的笔在纸上狠狠划过一道,终究难以做到心平气和的同她说话,霍衍定了定神,慢慢的将手中的案卷批完。
她站在那里默默的注视着他,不再开口,也不肯走。
良久的沉默,一直站到月滑霜浓,夜露已深,他才张了张口:“你来做什么?”
不待她回答,他已经率先扯了扯嘴角,嘲讽的望着她:“想继续对我下毒?抱歉,我这条命留着还有其他用处,暂时不能给你。”
他向来一诺千金,既答应了替她报仇,便一定会践诺。可惜,现在不行,他还要留着这条命平定吴国,灭了南越,无法现在就偿命给她。
林遥的呼吸微微一滞,望着那张微微苍白的俊美脸庞,心口微微一痛。
霍衍站起身来,挺拔的身影面无表情的朝营帐外走去,半点眼风也不朝她瞧。在经过她身边时,却被一股力道阻止了。
林遥的双手死死拽住他袍袖的一角,面容苍白秀丽,他这才发现她赤着双脚,雪白的脚心上沾上了灰土沉泥。她狼狈的望着他,眼中露出祈求的神色:“求你,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