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的沉默，一直站到月滑霜浓，夜露已深，他才张了张口：“你来做什么？”
不待她回答，他已经率先扯了扯嘴角，嘲讽的望着她：“想继续对我下毒？抱歉，我这条命留着还有其他用处，暂时不能给你。”
他向来一诺千金，既答应了替她报仇，便一定会践诺。可惜，现在不行，他还要留着这条命平定吴国，灭了南越，无法现在就偿命给她。
林遥的呼吸微微一滞，望着那张微微苍白的俊美脸庞，心口微微一痛。
霍衍站起身来，挺拔的身影面无表情的朝营帐外走去，半点眼风也不朝她瞧。在经过她身边时，却被一股力道阻止了。
林遥的双手死死拽住他袍袖的一角，面容苍白秀丽，他这才发现她赤着双脚，雪白的脚心上沾上了灰土沉泥。她狼狈的望着他，眼中露出祈求的神色：“求你，帮帮我……”
她的眸子亮晶晶的，里头是两泓秋水，冷月浸花魂，说不出的凄清。霍衍猛然想起数年前的那个雨夜，有人也是这般泪眼朦胧的望着他：“求你……活下去……”
她的眼睛同雪萝几乎一模一样，霍衍定了定神，缠在他袍袖上的两只小手并未几分力气，却深深的桎梏住了他。本该甩脱她转身就走的霍衍终究还是停住了脚步。
他的视线漠然的望着她，对上那双素来清冷，此时却透着掩饰不住的伤痛的眼眸，很好，至少她还知道痛。
还不算，无药可救。
“阿宣的事，谢谢你……”林遥轻轻的开口，两只小手仍攀扯着他的袍袖，仿佛自己一松手，他就会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似的。
霍衍面色沉沉，一言不发却终究没有立刻拂袖而去。
林遥斟酌着，慢慢开口：“有一种办法，可以彻底解了王爷身上的毒。”
霍衍垂下眸子定定的望着她，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想要什么？“
他这么快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林遥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拽着他袍袖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这个男人，对人心的洞悉程度简直可怕。
她的沉默仿佛激怒了他，霍衍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想跟本王谈条件就快点，本王没那个闲工夫等下去。”
林遥的脸色惨白的可怕，她死死的咬着唇瓣低声道：“我想为阿宣求……一味药。”
她想像他求的药是萆荔，传说萆荔是金睛血雀死后所化，金睛血雀是南诏神鸟，擅长捕猎走兽，以走兽飞禽的血为食。也正因如此，它们的血能治百病，是最好的药引子。可世人根本见不到金睛血雀，因为它们终年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大雪山中，且生性极机敏，活的金睛血雀根本不可能被人捉到。
金睛血雀只有在年老之时，预感到自己即将死去时便会飞到雪山的最高处，寻一处安静的地方静静的等待着死亡的到来。传说它们死后骨血融入地面，地上便会长出萆荔来，那是金睛血雀的第二次生命。
只要以萆荔做药引，她便有把握治好阿宣的疯病。可萆荔实在太珍稀难得，以往她也只是在百草经上见过它的图纸，这种奇药就算用万金去买也根本不可能买的到。
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地方有萆荔的话，那只能是大盛皇宫的药材库里。
原来她那祈求的哀怜的目光，为的是她的弟弟。霍衍只觉呼吸一滞，胸口有些闷闷的痛，面上却不露分毫，淡淡道：“你想用什么做交换？”
林遥垂下眸子，恭恭敬敬的答道：“我有办法彻底解了王爷身上的毒。”
霍衍的眼中露出些许讥诮的神色，唇边似笑非笑：“这么说，若本王不答应你，就只能等着毒发身亡了？”
林遥沉默不语，她不能肯定，如果他在自己面前毒发，看着他痛苦不堪的模样自己会不会能狠下心来不管不问。她若是死了，倒也罢了。她若亲眼见他受苦，也许……
霍衍将她的沉默当做默认，冷笑出声：“我还当你心性有多坚定呢，为了你弟弟，你也愿意放弃杀我？”
“还是……”俊美的脸庞猛然放大，林遥微微一怔，下颚已经被那人轻佻的抬起：“想得到了萆荔，再杀我一次？”
林遥苦笑，她怎么会……忍心，再看到他生不如死的痛苦模样？
更何况，那时的她，应该永远也不会再有机会做什么了。
她的眸光里满是痛楚，霍衍轻轻侧过脸：“子房延请名医，这些日子替我把过脉的名医不计其数，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说此毒无药可解。你有什么办法？”
林遥垂下眸子：“药和毒本就是一体，天生便是相生相克的。王爷……因我的血中毒，我的血同样可以解毒。”
“王爷中毒已深，纵然有克制毒性的药材，此刻毒入血脉也是无济于事的。唯有放出王爷体内的毒血，然后取我全身的血……”
霍衍微微一怔，面上已带了几分怒意：“用你的性命来换我的性命？本王还没这么无耻。”
她分明是存了死志，这才想出这换血的说辞。霍衍只觉得胸臆间闷闷的，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弥漫上心口，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眼见他满面怒意的推开她的手拂袖而去，林遥惊慌失措的从身后去抓他的袍袖，却抓了个空。她的身子狼狈的摔在地上，白皙的手指重重磕在地面，带起一道殷红的血色。
他不答应，阿宣是不是彻底没救了？
眼睛里满是酸意，她几乎按捺不住伏在地上狼狈的哭起来。到底是为什么难过呢？只为了阿宣，还是为了他身上治不好的毒？
他拒绝了自己，也就意味着在不久的将来会日日饱受毒性的摧残，夜夜煎熬痛楚。
一只手从背后握住了她瘦弱的肩膀，手的主人耐性不好的皱着眉头，拎小鸡似的将她从地上拎起来，一脸嫌弃的瞥了一眼她身上的尘土。
林遥怔怔的望着他，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里渐渐漾起几分神采。
他到底还是停下脚步，林遥舔着干涩的唇直直的望着他：“王爷？求你……”
霍衍微微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本王，不想要你的命。”
她为着是她心心念念的弟弟，不但肯放过自己这个大仇人，更是不惜以血换命，牺牲自己来换取弟弟的一线生机，当真是令人”钦佩“啊。
林遥怔了怔，眼看霍衍作势便要离开，她再也顾不得其他，狼狈的扑过去抱住他的小腿：“王爷……是我自己愿意的，我愿意为王爷献出生命……”
霍衍的脸色越来越黑，终于沉的跟锅底一样，他冷冷一笑：“为我？本王还真是荣幸啊。”
她到底是为了谁，还用得着猜吗？
林遥回过神来，清丽的面容慢慢染上一抹绛色，她隐隐猜到了霍衍到底为什么不爽。
“如果王爷坚持，还有一种温和的解毒方法。”林遥眉眼柔顺的望着他：“用我的血养曼莎珠华，天香豆蔻生性奇寒，曼莎珠华正好与它相克。用我的血养出的曼莎珠华能克制王爷体内的毒性，只是……”
“所需的时间……也许很长。”
林遥并不想有所隐瞒，换血是唯一能在短时间内快速根除他体内毒素的唯一途径，可若他不愿意……也只能用这种温和的法子了。
只是，这种法子能不能彻底清除他体内的毒性，会不会再让他承受毒发的痛楚，都是未知之数
寒凉的视线凝视着他，霍衍将她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的看了一遍，直到看清了她眼底隐隐的伤痛之色，他才稍稍的满意了。
她还会痛，还好。
至少不是个完全无心的人，他静静的想。
纵然他心中已经有了决断，面上却露出不屑的神情：“你开出的条件，对本王似乎不够有吸引力。”
林遥怔了怔，呆呆的望着他，眼前这人身姿挺拔如芝兰玉树般，潇洒的负手而立，神情倨傲，眼神中却隐隐透着戏谑之意。
她慢慢的垂下头，低声道：“我任凭王爷处置，无论为奴为婢，还是……”
霍衍慢慢的逼近，探出手取了她一缕秀发置于掌心慢慢把玩着：“为奴为婢，都是我的？”
她垂下眸子，乖顺的答了一声：“是。”
“既然如此，一个奴婢该做什么，用不着本王亲自教你吧？”
慵懒的目光扫过她全身，林遥只觉得在他的目光里她仿佛一丝不挂般，这个人最擅长洞察人心，他一早便看穿了她的心事，却用这种方法逼迫她承认。
她慢慢的站起身，轻轻朝他身边靠过去，雪白的柔夷慢慢靠近他的胸膛，然后笨拙的踮起脚尖，吻上那形状优美的薄唇。
霍衍不动声色的立在那里，冷冷的凝视着她。覆在唇上的东西柔软而香馥，他却丝毫不为所动。林遥从他的眼光里读出了嘲讽，看吧，就是做个奴婢，你也不够格、
她把心一横，慢慢的用舌尖在他的薄唇上轻轻一舔，如愿的感受到了掌下的身体微微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