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5明月楼高休独倚（九）
贺桢的眼里，已经看不到半分情意，剩下的就只有报复和发泄。霍宛华颓然的躺在那里，像一具无知无觉的木偶一般，思绪渐渐飘的很远很远。
他终于放开了她，两人身上都汗涔涔的，贺桢慵懒的靠在榻上，端详着脸色苍白的霍宛华，昔日那双明亮飞扬的眸子如今却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宛如没有生命的瓷人儿般。
“当年我明媒正娶你不要，如今……你也只配做个没名没分的妾侍……”
霍宛华眨了眨眼睛，终于有了点反应。是的，三年前他曾向她求亲，她欢喜的答应了他，可不到半月，却知晓了他即将和皇兄开战的消息，才有了那让她终身痛苦的一剑。一剑之后，当初所有的情意都化为乌有，余下的，只有深及骨髓的痛楚。
可他又怎么会知道，答应了他求亲的她，当初是多么的欢喜？在贺桢眼里，那大约不过是她设下的用来麻痹他的圈套罢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要明媒正娶呢？”她轻轻叹了一声，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有遗憾。贺桢是习武之人，纵然是这呢喃般的声音也落入了他的耳中，他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可霍宛华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还是让他微微失了神。
阴险毒辣的女人，即使到了现在，也不忘用当年那点点残存的情意来蛊惑他。一股怒意瞬间涌上心头，贺桢的目光冷冷的落在她雪白纤细的脖颈上，伸出手，慢慢的掐住……
掌下缓缓用力，霍宛华呼吸渐渐困难，却没露出半点害怕的神色，她的目光里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就这样死了，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贺桢大约是动了真怒，掐着她脖颈的手越发收紧，眼看她被掐的脸色发白，就要背过气儿去，他才意识到她快要被掐死了，终于松开了手。
霍宛华俯下身子剧烈的咳嗽，胸肺间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贺桢大约是真的想掐死她，可到了最后还是松开了手。
这样不好，真的很不好，她还不知道自己将来还要受多少零碎折磨。他大约是不想让她痛痛快快的死了，还要留着她的命尽情的羞辱折磨。
“霍宛华，你真是胆大，竟敢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贺桢唇角微勾，露出淡淡的笑容，眼睛里却有一团火在烧：“你那是如何答应了我，哄的我欢喜极了，转头却捅了我一刀。”
蛇蝎心肠，口蜜腹剑，两面三刀……都是这女人的伎俩，她把他当做什么？她以为他会蠢到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她的鬼话骗了吗？
“还敢不敢再骗我？”他的手又放在她纤细的脖颈上，作势要掐下去。霍宛华下意识的拼命摇头，那种窒息的滋味实在是太过难受，她不想一次又一次的体验在死亡边缘徘徊的感觉。
她这幅胆战心惊的模样倒好似取悦了贺桢，贺桢的手从她纤细白皙的脖颈上慢慢滑落，缓缓吻上去。
挨过了最初的时候，余下的漫漫长夜倒也不甚难熬，躺在她身边的男人呼吸平和，睡相端正，手臂却紧紧的搂着她。霍宛华轻轻动了动身子，在他怀里寻了个放松的姿势，然后一动不动的望着头顶帷帐上的花纹发呆。
贺桢依旧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了过去，口中却吐出一句话：“霍宛华，以后你服侍我的日子还长久，你这样夜夜不眠，恐怕会撑不住。”
怀里的人微微动了动，那人小心翼翼的朝里面挪了挪，微微伸展开手和脚，然后轻轻合上眼睛。
他说的不错，就算是睡不着，也要闭上眼睛养养神。霍宛华闭上眼睛，竭力不去想自己眼前的处境，而是去想从前在皇宫里的日子。
身体一放松，她竟然真的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听着身旁人平稳的呼吸声，贺桢慢慢睁开眼睛，一言不发的望着沉睡的霍宛华。大约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贺桢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却没有落在她面颊上，他对着空气，一点一点描摹着她的五官。
同床共枕，交颈而眠……三年前他曾经很期待，期待每日在房里都会看见她无忧无虑的面孔，期待能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为什么，他们之间会走到如此地步呢，刻骨仇恨，不死不休？
年少时的山盟海誓，刻骨铭心，如今看来，不过是个大笑话而已。
这一夜，贺桢只紧紧的抱着她，却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卯时刚到，他便匆匆起身，也没让婢女们进来服侍，只自己传好了衣裳便转身离去。出门前，他回头望了一眼床榻上裹的像个粽子似的霍宛华，嘴角微微一扯，随即拂袖而去。
霍宛华待门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侯才缓缓坐起身，拥着锦被一动不动的发呆。她几乎一夜都没睡好，装睡装上一整夜的滋味可不怎么好受。门外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不及细想，霍宛华连忙躺了下去，假装正睡着。
来的人脚步声细细，倒像是个年轻女子，霍宛华听到阿静带着哭腔的声音：“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霍宛华眸子动了动，慢慢的坐起身来，她已经猜出来的人是谁了。
一只精致的镶着东海明珠的绣鞋缓缓迈入门内，打头的美人儿容色娇艳，倾国倾城，只是眉目间蕴着一股怒色，目光直直的望着霍宛华，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是瑶夫人。
阿静被瑶夫人身后的婢女们推搡着进了门，一面试图拦住这些人：“你们……怎么能随便闯进来？”
一个高大健壮的婢女毫不客气的揪着阿静的头发便要打，阿静也是个破有力气的，扬手就要反击，两个人厮打成一片。旁边的婢女们上前帮着那高大婢女，阿静双拳难敌四手，眼看就要被人痛打一顿，霍宛华眉心微皱，轻声喝道：“住手！”
她的声音不大，却隐隐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瑶夫人带来的那群侍女们不由自主的停了手，齐齐的望向瑶夫人。
瑶夫人冷冷的扫过众侍女，满面寒意：“我看养条狗都比养你们有用，狗尚且知道听主人的话，你们这群蠢货却只听外人的话，将我这个主人当什么？”
此话一出，侍女们脸上露出尴尬之色。倒不是她们不愿听瑶夫人的话，只是方才这位姑娘不怒自威的气势着实吓住了她们，一时之间才停了手。如今见主子瑶夫人生气，几个侍女连忙上前扯住阿静，作势要将阿静痛打一番。
霍宛华淡淡道：“瑶夫人，我的侍女自有我来管教，就不劳动瑶夫人了。”
瑶夫人冷冷笑道：“府里的大小事宜，现下都由本夫人管着，这府里的所有婢女，包括你，都得听本夫人的管教。”
别以为你还是昔日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如今的你不过是吴国的俘虏罢了。就算君侯还对你念着一点旧日的情谊，可不还是一样把你仍在这后院里，半点名分也不给？
想到这里，瑶夫人的心里又好受了些。一想到君侯为了替这个女人找解药，宁愿自己吞下毒药，瑶夫人就只觉得胸臆间满是恨意。她得君侯专宠三年，一直以为君侯喜欢自己，却不曾想过自己只是旁人的一个替身。
望着那双泛着盈盈波光的眸子，瑶夫人越发怒上心头。霍宛华望着这神色扭曲的绝色美人儿，忍不住微微苦笑：“夫人既是厌憎我，就请冲着我来，何苦拿一个无足轻重的丫鬟撒气？”
“这丫鬟冲撞了本夫人，本夫人现在就是要好好教训她一顿。”瑶夫人望着那张微微苍白，却能看出眉目清丽，楚楚动人的脸，越发觉得气恨难平。她隐隐约约听人提起过三年前君侯和安乐公主的事，一想起自己倾心相爱的君侯险些死在这女人的手上，瑶夫人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一刀刺死这女人。
霍宛华望着眼前的瑶夫人，唇角微微勾起，笑容里是淡淡的嘲讽：“瑶夫人，你这争宠的手段若是传入你家君侯的耳朵里，只怕是不怎么高明。”
她自幼在皇宫里长大，父皇身边只有母后一人，夫妻二人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可身为太子的大哥霍徵身边确是有几个姬妾的。那些姬妾争宠她见的多了，女人争宠无非是暗里使些阴险手段，明里却一个比一个装的无辜，一个比一个瞧着柔顺温婉，贤淑善良。往日里她瞧着便觉得极有趣，母亲却告诉她：“这些女子也都是些可怜人罢了。”
一辈子困守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中，想要过的好一点，所依仗的不过是男人的那点宠爱。若是得宠，起码人前能过的风光一些。可若是失了宠，那些太监宫女们都能将你踩在脚下。为了这点宠爱，多少女人殚精竭虑，将所有的聪明才智都用在争宠上头，其实为的不过是能过上体面一点的日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