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1可堪孤馆闭春寒(七)
谢睢阳垂首道:“臣受君侯嘱托,此乃臣的分内之事,不敢有半点怠慢之处,担不起殿下这一声谢。”
霍宛华盈盈一笑:“谢大人穿了铠甲,倒是越发显得英武了许多,比往日扮出的儒雅模样看上去倒是令人顺眼了不少。真小人永远比伪君子看上去可爱的多。”
这女人分明是在讽刺他!讽刺他自幼受儒家思想熏陶,平日里也都以斯文君子自居,骨子里却是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谢睢阳抿了抿唇,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看公主殿下如此生龙活虎的模样,臣便放心了。几日之前屡屡传出殿下身体虚弱,久病不治,看样子都只是谣言罢了。”
霍宛华垂下眸子,静静的望着风中沙沙作响的一杆翠竹:"我不是生病,而是小产了。"
她如此直白的言语倒让谢濉阳愣了一愣,下意识的安慰道:"殿下不必过于伤心,养好了身子将来孩子仍会有的。"
霍宛华却嫣然一笑,眉宇之间满是嘲讽之色:"谢大人难道真的希望看见一个有大盛皇族血统的孩子生出来吗?"
谢濉阳一怔,却见眼前的女子已经轻盈的登上了马车,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我知道谢大人不想,我也不愿。从这方面来看,我们的立场其实是一致的。"
谢睢阳抿了抿唇,若有所思的望着那道瘦削苍白的背影。
接下来的日子如流水一般匆匆而逝,吴军同朝廷的军队在益州边境彼此对峙了许久,双方都没有选择贸然进攻。然而此处群山险峻,又有长江天险做阻隔,十分易守难攻。长久的对峙只会让朝廷的军队粮草不足,最后不得不撤军。
吴军守备起来倒是轻松的多,贺桢甚至有心情和时间每隔两三日便到徐州跑一趟。
他开始肆无忌惮的宠爱她,不再避讳任何人的感受。这里不需要考虑老夫人,也没有一众莺莺燕燕的姬妾们,只有他们两个人。
霍宛华远远的坐在阁楼上,茫然的朝窗外望去。这里是府中最高的阁楼,从这里甚至可以看到远处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街道上的人来来往往,人潮涌动,她却像是笼子里的鸟,只能困守在这里,怎么都飞不出去。
她现在在府中的饮食都是最精细的,甚至厨娘也是从长安来的,做的饭菜很合她的胃口。衣裳都是用最名贵的蜀锦制成的,特地请了川蜀之地最有名的裁缝入府为她做衣裳,珠宝首饰更是成箱的摆在她面前。就是她做公主的时候,过的也不过就是这种生活罢了。
贺桢愿意在一定范围内给她最好的东西,他亦常常来这里陪着她,将她娇弱的身子抱在怀里,带着温热气息的吻轻轻落了下来,无限的温柔,仿佛鹅毛飘落在面颊上,带着一点点痒,一点点温。
霍宛华明白他的歉意,此生此世,他再也无法明媒正娶她了,他们两人一个是大权在握,割据一方的吴侯,一个是朝廷的安乐公主,彼此身份对立不说,战争打起来随时可能成为以死相拼的仇敌。而且他唯一的亲人老夫人还对她恨之入骨,根本不可能接纳她做自己的儿媳。
贺桢强行留她在身边,又无法光明正大的给她一个名分,这点歉疚才会让他在其他方面加意补偿她。
霍宛华却总是恹恹的,连话也懒得说一句。贺桢初时还对她发了一顿脾气,可发现她越来越不开心后,他油然而生担心之感。他运筹帷幄,统领着百万兵将,在战场上从来都是战无不胜,可面对着这么个小女人,他却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好在她人一直都在他手里,慢慢的,总能让她回心转意。
贺桢最近一直睡不好,可每次来到这里抱着她,他总能一觉睡到大天亮。他醒来之后翻了个身,手便开始在旁边摸索,却没有碰到那个软软的小女人,旁边的床榻早已经冷却的没有一点温度。
他心中不由得一慌,猛然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睁开眼四下望去,原来霍宛华正斜斜的靠在窗边,目光呆呆的朝外望去。
贺桢松了一口气,随手从地上捡起一件外衫走到她身后替她披上,一面笑道:”怎么醒的这么早?“
他的手顺势想去揽她的腰肢,再将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霍宛华却避了一避,慢慢道:“不想睡了。”
“怎么?多了一个人晚上就睡不好?”贺桢戏谑的望着她,口中微微轻佻,霍宛华羞怯的瞪了他一眼,他平素最喜欢缠着她,闹的她一整夜也睡不好,简直让人讨厌极了。
贺桢被她偶尔流露出的小女儿情态逗得心情大好,也不计较她不愿让自己抱了,自己又重新躺倒在床榻上,笑着问她:“你总是朝外看,外头有什么好看的?”
霍宛华沉默不语,正眼都懒得给他一个。贺桢见她不理会自己,渐渐的觉出味儿来了:“想出去?要是太闷的话就让卫嫂陪你坐着车出去逛逛也好。”
霍宛华冷笑一声,所谓的“卫嫂陪着她出去逛逛”,无非是坐着马车在几百个戎装铠甲,手执兵器的将士们的簇拥下出门,旁人见到这种阵仗,早就吓的远远的躲开了,所到之处根本就没人。
为了怕她逃跑,贺桢还真是够谨慎的。
她不理会他,自己在锦凳上坐下,也不叫人进来伺候,自己拿了蓖麻梳轻轻梳理着乌黑的秀发。她的秀发乌黑亮丽,如瀑布一般倾斜而下,随着梳头的动作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腰肢,看得贺桢越发心痒难耐,恨不得将人立刻搂在自己怀里好好亲上一亲。
正巧今日阳光明媚,是个晴朗的好天气,贺桢干脆大笑着起身:“快点梳洗一下,我亲自陪着你到街上逛一逛。”
霍宛华犹豫了一下,从善如流的起身去拿衣裳,贺桢的眼睛却一瞬不瞬的黏在她身上,她手中握着那件外衫,低着头迟迟不愿脱下身上的睡衣换上。贺桢戏谑的瞧了她一会儿,忍不住大笑出声:“有什么好害羞的?你身上……哪儿是我没看过的?”
霍宛华羞红了脸颊却低着头一言不发,贺桢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欣赏着她的窘态。他调笑够了也只好转过头去让她躲进屏风后头换好衣裳,简简单单的将一头乌发编成两根辫子垂在肩上。贺桢凝视着她,笑问道:“为什么不把头发盘起来?“
霍宛华下意识的反驳:“我又不是嫁了人……”
话一出口,气氛便有些僵硬。霍宛华转过头去望着窗外,阳光落在繁茂的叶子上,留下一片片斑驳的树影。贺桢又会说些什么呢?
当初明媒正娶,是你自己不要的。如今落得没名没分的地步,也算是你的报应。
她想象着他即将说出口的话,只觉得心口堵的厉害。就算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他真的说出口时,她仍旧觉得心中一片绞痛,痛的让她难以呼吸。
贺桢久久的凝望着她,最终什么都没说。他直直的朝门外走去,一直走到门口才硬邦邦的扔下一句话:“快点,我在外头等你。”
徐州是吴国边境重镇,一贯都有重兵把手。贺桢带着她上街,倒不似平日里她自己出门,前前后后簇拥着数百武功高强的侍卫,将她那辆小小的马车围的密不透风。
她坐在马车里,透过琉璃车床朝外望去,街上人来人往,极尽热闹繁华之能事。马车经过一条卖小吃的街道,霍宛华的眼睛好奇的四下望着。有端着碗喝汤的老百姓,连调羹都不用,一边咬着驴肉火烧一边沿着碗檐“呲溜”一吸,喝的津津有味。
贺桢瞧她看得饶有兴趣,笑了笑:“那是我们吴地的特产,胡辣汤。”
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好奇的冲外头望去。有人捧着一串串黑不溜秋的东西吃的正香,身旁的摊主正叫着“闻着臭吃着香的臭豆腐,好吃不贵”的揽客声,霍宛华好奇的瞧着。豆腐她是吃过的,可什么是臭豆腐?放臭了的豆腐还能吃吗?
还有人在叫卖红薯,她在宫里也是吃过红薯的,大多是被和着蜜糖和桂花做成甜点。可街边的红薯摊子却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从一个深深的火炉里拿出烤的黑乎乎的红薯,哧哧的冒着热气。行人接过热腾腾的红薯,因着怕烫不停的左手倒着右手,待到稍稍冷凉一些便迫不及待的剥开红薯皮,大口大口的咬下去。
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姑娘般,好奇的盯着外头出神儿,那白皙如玉的侧脸,线条精致而柔和,仿佛是用最好的工笔细细描绘勾画而成的。贺桢望着她的侧脸,面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一点微笑。
他轻轻扣了扣身旁的小几,便有人出现在马车里。贺桢低低的吩咐了几句,那人便应命而去。
很快,霍宛华面前出现了方才她盯着瞧的东西,各式各样冒着热气的小吃。
她呆呆的望着这一大堆东西:“这些是给我吃的?”
贺桢笑了出来,极是舒心的样子:“不然呢?我看你一直盯着看,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霍宛华羞红了脸,手下意识的朝那冒着热气的,看上去极是诱人的烤红薯伸过去,指尖还没碰到,贺桢却先她一步捡了个包在油纸包里的烤红薯:“小心烫。”
他动作利索的剥开了烤红薯的皮,指尖却仍是被烫的红了一块。贺桢将手里的东西稍稍凉了一会儿才地给她:“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