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8可堪孤馆闭春寒(四)
泪水顺着面庞滑落下来,像一串串晶莹的珍珠一般,最终慢慢的干涸了,只剩下浅浅的泪痕。
贺桢面色冷峻的起身离开,离开前漠然的留下一句话:“徐经,带我好好审问她。”
徐经口中应了一声,挥手示意内侍们将躺在床榻上柔弱无力的女人强行抓起来。霍宛华呆滞的望着头顶的帷幕,眼睛里不带半分神采,任由内侍们抓住她的手臂,粗暴的将她拽了起来。
她淡淡道:“我自己走。”那群内侍们放开了她,任由她披上一层破旧的外衫,步履沉静的跟着内侍们离开了。她不知道即将去往何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还要继续忍受着无尽的羞辱和折磨。可不管什么样的羞辱了折磨,只要她封闭了自己的心,不去看,不去想,将自己当做无知无觉的布娃娃,那么这些羞辱和折磨就不会如此难以忍受了吧。
所谓水刑,就是将人悬在水车上,一遍又一遍的将口鼻浸入水中,随时会让犯人产生快要窒息和淹死的感觉。
徐经手下审问过的犯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这水刑是看似最平平无奇,实际上却最有效的。几乎没有一个犯人能熬过这种残酷的刑罚,被关进水牢里的人无法坐下休息,无法睡觉,不出几天,身体便会支撑不住,倒入水中溺死。
而这个溺死之前的过程,却是最最难熬的。
可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姑娘,意志的坚韧程度却远远超过他的想象。徐经本以为,在她第一次沉入水中难以呼吸时便会一五一十的招来,可她只是难受的喘息着,目光空洞的望着前方,继续一言不发。
这倒真是个棘手的犯人!
虽然君侯没有说什么,可君侯身边的赵太监曾经悄悄叮嘱他,这个女人不同于其他女犯,身上是不能有半点伤痕的。徐经自然明白赵太监的意思,这女人多半是伺候君侯的妾侍,所以不能像一般的女犯那样行刑拷打。也不知这女人是怎么得罪了君侯,一贯宽和的君侯亲自让自己审问她,显然是恨极了眼前这个女人。
海藻般的秀发黏在她惨白的面上,霍宛华的却微微扬起唇角。
负责监守行刑的官员看到了她白色纱裙上点点的殷红,那殷红很快的便融入水中,只留下一点浅浅的痕迹。
“徐大人,不好了……这个女人好像……”行刑的官员贴在徐经耳边小声说道,徐经脸色微变,挥挥手道:“暂停行刑。“
他将目光转向身旁的两位行刑官,低声道:“我去像君侯禀报,你们先在这里看好她。”
是夜。
霍宛华躺在床上,目光望着头顶上层层叠叠的帷帐,嘴角露出一点淡淡的微笑,仿佛深思已经穿越到了遥远的地方。阿静两只眼睛红肿的像桃子似的,走上来替她掖了掖被子:“姑娘你受苦了……”
府医抚了抚花白的胡子,一面走到一旁开了一张药方子,嘱咐婢女一日三次的煎成药汁服用。床榻上躺着的年轻女子脸色惨白,两只眼睛空洞的望着天空,府医见了也颇有些于心不忍,劝道:“姑娘,你身子实在太虚弱,这一胎,本来就保不住的,你也不要太难过,只要吃了老夫的药,好好调理身子,将来还会怀上的。“
君侯年近而立膝下仍旧空虚,这姑娘却怀上了君侯的孩子,若真能平安生下个一儿半女,想来这府中上上下下都是极高兴的。可惜了,这姑娘到底还是没有福分。
榻上的姑娘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头上的帷帐,半点反应也无。老府医叹着气推门而出,这姑娘定然是伤心的魔怔了,也难怪她难过,唉。
老府医提着药箱正要朝外头走去,却骤然发现前头垂花走廊旁立着一道挺拔的背影,他眯着眼睛细细一看,正是君侯。
老府医连忙俯身像贺桢行礼,贺桢连忙扶住他的手臂:“老先生莫要多礼。”老府医服侍过这府里整整三代人,就是贺桢少年时期因着调皮摔断了骨头,都是老府医给治好的,所以贺桢对老府医一贯敬重。
“老先生,她的身子如何?”贺桢垂着眸子,淡淡的开口。
老府医愣了愣,才明白过来君侯口中的“她”正是那个躺在床榻上的年轻女子。再看君侯面上的神色虽依旧平静,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关怀之意,忍不住笑道:“君侯既然自己在外头提心吊胆,何不进去好好同那姑娘说说话?”
贺桢垂首不语,老府医抚着花白的胡子笑望着君侯,谁都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如今再看这番小儿女情态当真是让人觉得有趣儿。没想到,连君侯这种少年雄主也会有这般儿女情长的时候。
“妇人小产是极伤身的,这姑娘眼下身子太虚弱,须得好好调养着,才能恢复的好。”老府医眼见君侯面上露出一抹难过的神色,连忙安慰道:“君侯也不必难过,这一胎原本就坐的不大稳,即使用了珍稀药材勉强保住,只怕将来孩子出生后也会先天体弱。倒不如让这姑娘调养好身子再行房事,到时候也能生下个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孩子。”
“这个孩子,总归是和你们缘分不到,君侯就莫要再难过了。”
听到“缘分不到”这四个字,贺桢只觉得心中瞬间郁结,仿佛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他沉默了半响,才开口道:“她的体质能调养好吗?将来……还能受孕吗?”
老府医神色凛然:“老朽必定竭尽所能为这姑娘调养好身子,请君侯尽管放心。”
送走了老府医,贺桢在那垂花架下侧身站了良久,似是下定了决心,这才朝厢房的方向走去。厢房外的侍女们被他挥退了,贺桢伸出手掌正要推门进去,却听见里头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
贺桢的心猛然抽了一抽,那扇门好似有千斤重,修长的手指久久的扶在门上,半响也没有推开门进去。
那啜泣声似有似无,若隐若现,许久他才听到低低的,虚弱的声音:“阿静,我没事,不要哭了。”
原来哭的人不是她。
阿静心疼的望着自家姑娘,一面用手背抹着眼泪:“怎么会没事?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姑娘怎么好端端的就不见了?是不是贼人强行掳走姑娘的?为什么孩子……会没了的……”
霍宛华躺在床榻上,目光中闪过一丝伤感,勉强微笑道:“我饿了……”
阿静连忙停止了啜泣,小心翼翼的给霍宛华掖了掖被角:“奴婢这就去小厨房,让她们把熬的鸡丝粥端来。姑娘可还有其他想吃的?”
霍宛华轻轻摇了摇头,阿静连忙道:“奴婢这就去。姑娘先睡一会儿吧,等鸡丝粥好了奴婢再将姑娘叫起来吃粥。”
“嗯。”霍宛华淡淡的嗯了一声,闭上眼睛慢慢的睡过去。
阿静推开了门,门前却立着一道挺拔俊朗的身影,她被吓了一跳,险些惊呼出声。
君侯竟然站在门口,神色微微失落。阿静连忙跪下行礼,却被贺桢制止了,贺桢面无表情的低声问她:“她怎么样了?”
阿静一时之间实在看不明白君侯对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一面对她用刑,折磨的她生不如死。一面又对她关怀备至,似是将她放在了心尖尖上。
何其矛盾,何其纠结。
“府医说姑娘的身子太过虚弱,须的好好调养着。”阿静低眉顺眼的答道:“姑娘刚刚才睡下,奴婢正准备去给姑娘去厨房端鸡丝粥呢。君侯……要不要进去看看姑娘?”
贺桢的目光久久的落在那扇门上,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好好照顾她。”君侯临走前留下这样一句话。
阿静望着君侯远去的背影,长长出了一口气。只要君侯心里还有姑娘,不管之前有再大的误会,都会慢慢的回转的。日后若是有了小主子,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魏王的大军已经渐渐开始有了异动,吴军也在暗自调兵遣将。这日,贺桢端坐在上首,与众位将军商讨如何取下各处关口,直到深夜,众将才渐渐散去。
谢睢阳虽然是文官,却被贺桢派做总监军,因此也一直陪到深夜。正当谢睢阳准备同众将军一道退下时,贺桢却沉声道:“睢阳,你留一下。”
待人们渐渐散去,只剩下他和君侯两个人。贺桢负手而立,眼神望着窗外不知何时倾泻而下的暴雨:“睢阳,你带着我的近卫军,将粮草辎重押送到徐州去。“
徐州是吴国后方要塞腹地,将粮草辎重撤回到后方倒也应该。谢睢阳点头道:“我带着第三军的将士们去就够了,不必再出动君侯的近卫军。”
贺桢面色平静的望着他:“不止这一件事。”
他的语气微微顿了顿:“另一件事,便是帮我将一个人安全的送到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