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9可堪孤馆闭春寒(五)
贺桢的目光久久的落在那扇门上,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好好照顾她。”君侯临走前留下这样一句话。
阿静望着君侯远去的背影,长长出了一口气。只要君侯心里还有姑娘,不管之前有再大的误会,都会慢慢的回转的。日后若是有了小主子,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魏王的大军已经渐渐开始有了异动,吴军也在暗自调兵遣将。这日,贺桢端坐在上首,与众位将军商讨如何取下各处关口,直到深夜,众将才渐渐散去。
谢睢阳虽然是文官,却被贺桢派做总监军,因此也一直陪到深夜。正当谢睢阳准备同众将军一道退下时,贺桢却沉声道:“睢阳,你留一下。”
待人们渐渐散去,只剩下他和君侯两个人。贺桢负手而立,眼神望着窗外不知何时倾泻而下的暴雨:“睢阳,你带着我的近卫军,将粮草辎重押送到徐州去。“
徐州是吴国后方要塞腹地,将粮草辎重撤回到后方倒也应该。谢睢阳点头道:“我带着第三军的将士们去就够了,不必再出动君侯的近卫军。”
贺桢面色平静的望着他:“不止这一件事。”
他的语气微微顿了顿:“另一件事,便是帮我将一个人安全的送到徐州。”
谢睢阳心中已经隐隐约约猜到君侯说的这个人是谁了,他犹豫了片刻,缓缓道:“君侯,也许魏王不日就会进攻江南大营,我们贺朝廷的战争一触即发。”
到时候,君侯和那个女人之间,终将会成为对立的身份,彼此之间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臣觉得,人质不需要被送到徐州去。”谢睢阳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心里真实的想法。
贺桢的目光淡淡的落在谢睢阳的脸上,他甚至不需要问“那个人”是谁,就已经看穿了他的想法。狭长英气的眸子微微米勒米,终究还是流露出几分黯淡之色。
谢睢阳见贺桢对此未置可否,只好轻轻叹了一声:“君侯,这是何必呢?”
如此大费周章的将人送走,为的不过是那个女人的安全吧。
“母亲那里,我总是不放心。”贺桢淡淡道。
就算他暗中加派人手跟在霍宛华身边,可他终究有离开吴侯府去前线的日子,到时候他留下的那些暗线能否保住她,其结果实在是未可知。何况,他总觉得,上次她逃走的事情并不想表面暗道的那样简单,总觉得幕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着整件事情的走向。
“君侯……”谢睢阳深吸了一口气:“我会让人加意看着她的,君侯不需要……”
贺桢面色沉静的起身朝外头走去,闻言脚步顿了顿,却并不回头:“我已经决意,永远留她在我身边。”
挺拔修长的背影渐渐远去,谢睢阳面上露出颓然之色,这个女人,一次次的让君侯做出反常的举动。早知道会有如此结果,那日她跳入井里的时候就不该救她,她死了君侯也就彻底解脱了。
贺桢沿着长廊一路走过去,他挥退了身边的侍从,一个人静静的望着月下斑驳的树影。当一个人无事可做的时候,心头那道淡淡的身影便再也无法回避,渐渐从他心中最深处的深井里浮现出来。
她选择逃走,便是决意要回到父母兄长身边,再一次抛弃了他。可她却不明白,这一次,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不管她愿意还是不愿意。
普天之下,没有他贺桢得不到的,就算是她也不例外。
耳边似乎又想起了少女银铃般悦耳的声音,眼前浮现出她娇俏灵动的面容,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正狡黠的望着他,她娇笑着对他伸出手来。贺桢下意识的去握那只素白的小手,手心却落了空。
根本就没有人。
贺桢静静的立在那里,眸子里闪过一丝茫然的神色。他似是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转过身去,朝着那件屋子慢慢走过去。
屋子里的灯已经熄灭了,贺桢伸手轻轻推开了房门,借着月光慢慢走到床边。床上的人似是已经入眠,在月色的映照下,那张沉睡的面容看上去仍是娇美俏丽,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声轻轻颤动着,只是月色将她的脸色映衬的越发惨白。
他久久的望着那张脸,情不自禁的俯下身子,手掌慢慢的伸过去。就在触到她脸颊的时候,她突然睁开了眼睛。
贺桢一时之间微微发窘,那只手收回来也不是,继续放着也不是,一时之间颇为窘迫。霍宛华的眼睛里却没有半点初初醒来之后的茫然,她的目光定定的看着头顶上的帷幕,半点也懒得朝他看过去。
贺桢心头的火气又窜了起来,语气却淡淡,状若无意的开口:“身体好些了吗?”
她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贺桢的手慢慢落在她的下颚上,微微使力,便将她的下颚掰转到自己的方向,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她那张苍白的脸上瞬间就留下了一个红肿的指印,霍宛华被逼着同他对视,身子不自觉的颤了颤,垂眸“嗯”了一声。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是那个人挟持你离开的吗?”贺桢面色平静的望着她,淡淡的问道。
霍宛华面无表情的望着他,慢慢的勾起唇角,露出一点古怪的笑意。他被那笑意激的心头火起,却听霍宛华低声道:“他挟持了我,可我却是自愿跟他走的。”
贺桢一怔,却听她低声道:“我不能拿我家人的性命安危冒险,所以我是自愿跟着他走的。”
这个解释,会不会让他心里好受一点?
贺桢深深的望着她,在她心中,霍家的人永远比他更重要,这已经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局。
就算他费尽全力,也无法将这根深蒂固的观念从她心里拔出掉。也许真的有那么一天能拔出掉,一道除去的便是她的心,她也许亦无法活下去。
贺桢突然觉得有些倦了,深深的倦怠。他们之间,永远都是一场解不开的死局,他费尽心思无非是想逼迫她做出选择,在自己和霍家之间做出选择。可霍宛华给出的答案永远不是他想要的那一个。
在他和霍家之间,他永远是被舍弃的那一个,这一点甚至到死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摆在贺桢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杀了她,像拔掉一根深深插入心脏里的刺一样,永永远远将她从心头拔出。亦或者,将她留在身边,即使明知她是虚情假意,他还是贪恋那一点点情意。
"霍宛华,我累了⋯⋯"贺桢定定的望着她,俊美无俦的脸上闪过一丝疲惫的神色:"只要你乖乖的留在我身边,过去的事情,我绝不会再提。”
霍宛华怔怔的望着他,似乎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贺桢恨极了她,她是再清楚不过的,她以往的所作所为即使被他凌迟上一百回也不为过,她一早就抱定了自己会被他折磨到死的结果,却不曾想过他竟然如此轻易的抛开了过往的恩怨情仇。
“你……”她茫然的望着他,嘴唇轻轻阖动着,却不知该说什么。
贺桢终于吐出了内心的肺腑之语,心头压着的大石仿佛一下子落了地,心中一片轻松。他面上带着一丝笑意,声音低沉而又极有磁性的贴着她的耳朵道:“我说,过去的事情我不会再提,我们重新开始吧。”
她是曾经骗过他,曾经刺了他胸口一剑险些害死他,可他同样折磨了她那么久,甚至害得她失去了腹中的骨肉。想到这儿,贺桢心头一阵阵绞痛,那个不满三个月的孩子,或许还只是个未成形的胚胎,他却已经开始幻想孩子的模样,鼻子眼睛生的像谁,性子酷似父亲还是母亲。
他少年时期吃尽了父亲不疼,母亲不爱的苦楚,曾经发过誓若自己将来有了孩子,必定将他奉若珍宝,十万分的溺爱。可惜他的头一个孩子终究和父母没有缘分,若不是自己……
贺桢越发愧疚,他折磨她,到头来自己却半点也不好过,还害了自己亲生骨肉。念念不忘着过去的憎恨,又给他带来了什么?
倒不如就此忘掉前尘往事,换的她留在自己身边。纵然她的心一时半刻还回转不过来,可只要他们长长久久的在一起,那么终有一日,她的心会彻底属于他的。
甚至哪怕她的心自始至终都向着霍家,只要她留在他身边,陪着他渡过人生这短短数十年,那便也够了。
眼前的俊美男人,尽管面上露出些许疲惫之意,眼睛却亮的犹如夜空里的星子,他定定的望着她,再也不愿掩饰眸光中的一片深情。
霍宛华亦凝视着他,她深深知道贺桢的为人,他从来不会骗她,从来不会轻易许下诺言,从她第一日认识他时便是如此。
贺桢说不愿意再提起从前,便是原谅了她当年险些杀了自己的仇恨,这是不是意味着在他眼里,自己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那么,他又肯不肯为了她,放弃撺掇大盛江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