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雪萝面上仍旧带着得体的微笑,一旁的香梅却上前一步,沉着脸呵斥道:“林夫人好不知礼,我家夫人如今掌管府中内务,府中谁见了她不行礼?怎地林夫人膝下有黄金,便连屈膝都不肯屈一下吗?“
温雪萝虽然尚没有名分,却是王爷口中亲自承认的“正妻”,府中上上下下都将她当做王妃娘娘来看待。
林遥双眸朝温雪萝望过去,见她依旧带着微笑,纤细的手指正有意无意的抚着腕上的红玉髓,一幅悠闲的模样,显然香梅的话便是她授意的。
或许真是她比较迟钝吧,林遥对行不行礼一直都不甚在意,若温雪萝真有了正妃的名头,她屈膝行礼也是应当的。不过温雪萝似乎不这么想,正妃的名号尚未落到她身上,她已经铁了心的让林遥低她一头了。
她尚未开口,一旁的绿珠却笑吟吟的站出来对香梅道:“香梅姐姐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难不成侧妃娘娘还要对府中的掌家娘子行礼不成?”
掌家娘子?温雪萝一直温婉微笑的脸庞僵了一僵。
香梅脸色狰狞的瞪着绿珠,这个胆大包天的死丫头!府里谁不知道温主子虽无名分却是板上钉钉的未来王妃,这丫头竟敢公开嘲讽她没有名分,只是个管家娘子!
”休要胡言。“林遥喝止了绿珠,转而对温雪萝淡淡道:“婢子无礼,还请温夫人见谅。”
温雪萝勉强笑道:“无妨。”林遥身边一个小小的丫鬟都敢对自己这夫人无礼,可见她平日私底下定然说过不少瞧不起自己的话,丫鬟们才有样学样。
林遥朝她客气的笑了笑,两人之间并没什么话好说,就此打算擦肩而过。温雪萝却突然望着远处兴奋玩闹的阿宣,微笑道:“那是你弟弟?”
“是。”林遥随口应道,却见温雪萝面上忽然露出一点古怪的笑,柔声道:“真是可爱呢。”
林遥只觉得全身血液陡然一僵,她不知道温雪萝到底是无心的随口一言,还是别有用心的想对阿宣下手呢。她低低道:“舍弟神智失常,性子又调皮,偶有跳脱之举,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温雪萝瞥她一眼,笑道:“我是真心称赞呢,小公子这般品貌,当真是百里挑一的,只可惜……”言辞之间颇有惋惜之意,林遥垂眸不语。
她不清楚温雪萝此话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可却因为她的话让林遥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焦虑感。这府里人人都知道她的软肋便是阿宣,如果有人要对付她,一定会先从阿宣下手。
阿宣是个神智失常的孩子,只需一点点挑拨或是刺激或许便会引的他做出失常之举。如果有人要对付她的话,从阿宣下手是个聪明的选择。
她必须想办法保护自己和阿宣,必要的时候,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温雪萝由范嬷嬷扶着,慢慢沿着十里长堤朝下走,这里环境幽雅,空气清新,极适合散步。想到林遥方才煞白的脸色,温雪萝忍不住心情大好,微笑着折了一支海棠花别在鬓边。
"小姐方才……实在不该同林氏说那番话……"趁着身旁无人,范嬷嬷低声对温雪萝道。
温雪萝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把玩着一只红樱,春葱般白皙的手指一点点将樱花瓣从枝上折下来,慢慢揉的粉碎。
她垂眸凝视着指尖的鲜红,缓缓道:"可我实在是忍不住呢……"
忍不住想看到她那张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惊惶恐惧的神情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在意的东西,林遥最在意的便是这个痴傻的弟弟,她倒是不介意拿她这个傻弟弟开刀⋯⋯
就像她那个心性坚定的嫡母一样,半生都对她不假辞色,可为了温碧玉,一样会抛却脸面在她面前卑躬屈膝,曲意逢迎。
坚强的人纵然全身都是坚硬的盔甲,也终会有软肋。
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动一动林遥的软肋了⋯⋯
傍晚,霍衍放轻了步伐,示意外头的婢女们不要出声,慢慢朝里头走去。
温雪萝已经沐浴完毕,穿着一身松香色的锦缎衣裳,一头乌鸦鸦的头发只用一只碧水簪松松挽在脑后。她坐在鎏金陶瓷灯下,右手衣袖高高卷至小臂处,露出一段雪白的晧腕。她的手中握着一支狼毫笔,正聚精会神的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霍衍悄悄踱至她身后,去瞧她在纸上写了什么。雪萝临摹的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字体清秀平和,别具一格。只见那雪白的宣纸上写着几个娴雅婉丽的字-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乎江湖。
霍衍自然知道此句出自庄子•大宗师篇,天久旱无雨,河水干涸了。许多鱼被困在河中滩地上,它们亲密地互相依靠着,嘴巴一张一合地吐着唾沫,来润湿它们的身体藉以延缓生命,等待大雨降临,倒不如在江湖里彼此相忘。
世人应忘掉生死,而游于大道之乡。庄子的思想超脱于凡尘俗物,游离于尘世之外,有此感慨很是正常。可雪萝年纪轻轻,为什么会生出这般厌世的想法呢?
“为什么写这个?”霍衍骤然开口,温雪萝正写着最后的湖字,闻言微微一惊,手中的狼毫笔晃了一晃,一滴浓黑的墨滴在字上,这张字便写废了。她随手将纸团成一团,扔到了桌下的竹篓中。
霍衍注意到竹篓中有七八个纸团,大约都是她写完后随手扔了的。
”闲来无事,想练练字罢了。“温雪萝微笑着答他,将手中的狼毫笔在他面前微微一晃,那是一支仿照汉朝典制的狼毫笔,笔杆上雕饰这黄金,缀着随珠,笔管以象牙做成,饰以翡翠,倒是颇为华丽。
“我哥哥路过湖州,带了些湖州的笔墨纸砚送来给我把玩。”温雪萝晃着笔对他解释道,笔墨纸砚这文房四宝中以湖州的笔,徽州的魔,宣城的纸和肇庆的砚最为出名,世人皆以湖笔、徽墨、宣纸、端砚为最好的文房四宝。
“我书房里多得是这些,你若有需要,直接让人去取……”霍衍笑道,温雪萝睨他一眼,嗔道:“跟王爷的东西比,这些可都成为破烂了,可惜我偏偏更喜欢哥哥送来的破烂。”
霍衍瞧见她活泼爱娇的模样,方才的一点点阴霾早已消失殆尽:“你喜欢就好。”
“不但我喜欢,我还做主挑了几样送给陈管家的儿子,他今年应试,这些总比外头买的强。“温雪萝笑吟吟的指给他瞧:“那些是给范嬷嬷的儿子准备的,这是给种花的老丁的,他的小孙女近来在学画画,正愁她在家里的墙上乱画呢……”
霍衍一贯冷峻的脸上也露出笑意,他侧过头来宠溺的望着身旁神采飞扬的小女人,忍不住凑过去在她面颊上轻轻一吻。
温雪萝被他吻的咯咯娇笑,作势用手在他咯吱窝下挠痒痒。霍衍垂眸笑望着她,突然一把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抱在自己膝盖上坐着。
“那些是给谁准备的?”他的视线不经意的扫过桌边堆着的几只湖笔上,这一份似乎比其他要精致的多,也贵重的多。
温雪萝微笑道:“那一份,是我想送给阿宣的。”
霍衍怔了一怔,随即微笑道:“你想的倒周到。”
他倒是很乐意见到林遥和温雪萝和睦相处,温雪萝将他的神情看在眼中,淡淡的抿嘴儿一笑。
上前奉茶的香梅却撇撇嘴,小声道:“夫人倒是一片好意,只怕人家未必领情呢。”
“休要胡说!”温雪萝低低的斥了一句,香梅却一脸委屈:“奴婢哪里是胡说?今日……”
香梅怯怯的朝霍衍望了一眼,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霍衍淡淡的开口:“今日如何?照直说来!”
“今日夫人在柳堤上遇到林夫人,同她说话时,林夫人却爱理不理,就连她身边的奴婢对夫人也极不恭敬。”
香梅觑着王爷的神色,见他面色如常,不像是会怪罪自己的模样,便大着胆子道:“奴婢实在看不下去,同她身边的奴婢理论了几句,谁知她们却说,夫人只是府里的掌家娘子,哪有对掌家娘子行礼的道理?”
“住口!”温雪萝瞪了香梅一眼:“你若是闲的慌,就去抄一卷法华经静静心……”
香梅委屈的扁了扁嘴,俯身行礼告退。
霍衍一言不发,半响才沉声道:“真有此事?”
温雪萝轻轻叹了口气:“小事而已,我从不放在心上。”
她不在意不代表霍衍不在意,霍衍脸色沉沉,雪萝是他的正妻是毋庸置疑的事,她的名字除了没有写入玉碟,其他的都与正妻毫无二致。
他从未想过,竟还府中竟还有奴才因着“名分”的事对雪萝不恭敬,依着林遥的性子,应当不会纵容手下婢女如此猖狂,可她到底也有御下不严的过失。
“传本王的命令,让林夫人闭门思过三日。”霍衍冷冷的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