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她只能选择不看，不听，不问。
她却不知道，霍衍正深深的凝视着她，漆黑的眼瞳中不再有杀意，不再有愤怒，反而满是悲哀。
他选择了相信雪萝，就代表放弃了她。今日之事无论如何都要有个结果，他不信温婉大方的雪萝会陷害林遥，所以只能是林遥心狠手辣想要害死雪萝。
她大约也是怕的，所以才闭上眼睛不肯再看他一眼。
霍衍静静的凝视着她，月光之下，她白皙如玉的脸散发着柔和温润的光芒，发丝却是如墨般漆黑。清丽的容色，温柔的举止，她闭着眼睛的模样看起来是那般纯洁无辜，为什么却是如此狠毒的人呢？
他到底还是错看了林遥，她并不想表面看起来那样与世无争，而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月光清如明镜，他甚至能清楚的看到她如蝶翼般轻轻颤抖的睫毛，她在害怕。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想安抚她，衣袖微微一动，手掌却停滞在半空。
霍衍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眸光中不再有方才的怜惜。
“这样的结果，是你自作自受。“霍衍低声道，既像在质问林遥，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她一动不动的跪着，白玉般的小手柔顺的搁在裙子两边。他望着那只小手，五指纤长白皙，宛如玉雕而成，曾经两情缱绻的时候，他无数次握着那只小手把玩着，一根根的亲她的手指。那只手常常用来调配药材，指间总是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药草清香。这只手也曾被他的大掌裹在掌心里，十指相扣的走在长安的夜市里。他还记得指尖温暖的感觉，记得那只小手柔柔的挽着他，他舍不得。
可它的主人却用这只手谋害他最心爱的女人，他无法饶恕她。
他猛然用力踩在那只柔软的小手上，林遥身子一颤，只听他冷声道：“这是你应得的惩罚，怨不得本王。”
脚下微微用力，只听得“咔嚓”一声，是什么断裂的声音。那只柔软的小手就此失去了生命力，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灵活自如了。
林遥额上满是涔涔冷汗，脸孔惨白的仿佛从地狱里归来的鬼魂一般。手上的痛撕心裂肺，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她恨不得就此痛晕过去，可偏偏意识却清醒的紧。她的身子颤抖的厉害，可她却没有开口像他求饶，一句也没有。
她的唇边甚至还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可终究是太痛了，纵然她紧紧咬住唇瓣不让自己露出半点软弱的情绪，可晶莹的水珠儿还是顺着眼角滴落下来，落到青砖石的地上，溅起一朵晶莹的水花。
那些水花是什么？林遥怔怔的想，意识渐渐有些模糊。那一定不是她的眼泪，因为她决不能在霍衍面前落泪，绝不让他看到自己软弱哭泣的样子。
而她的唇瓣上，早已被她咬的红肿破皮，血丝顺着破口处蜿蜒而下，她却犹自未觉。
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软弱流泪的模样，竭尽全力朝着他笑，那笑落在霍衍的眼中，却仿佛一把锋利的尖刀般，在他冷硬的心上生生割开了一个口子。他下意识的侧过头，不再去看她，可心中却犹自隐隐作痛。仿佛心头忽然被割开了一道伤口，从伤口中长出无数缠绕的水藻，缠绕在他的伤口上，摇曳着他的心。
他以为自己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雪萝，却从不知道自己的心也会背叛自己，心口的痛告诉他他此刻的难过并不亚于林遥。
林遥强忍着手上的剧痛，慢慢的站起身来。明亮的月光下，她的面容苍白如纸，半点血色也无。她将受伤的手掩在衣袖里面，面无表情的望着他：“王爷既已惩处过林遥，能否将林遥放出府去？”
剑眉骤然蹙起，霍衍冰冷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仿佛在看一个笑话，林遥挺直了背脊，波澜不兴的等着他的答案。霍衍却冷冷开口，低沉的声音里再无半点情意，剩下的只有无情的嘲讽：“想这样一走了之？做梦！“
他口中毫不留情的嘲讽着她，心下却泛起一丝茫然。他方才分明恨的都有杀她之意，却从没想过要放她离开。哪怕她的存在会伤害到雪萝，哪怕她的存在离间了雪萝和自己的感情，他却从来没想过要放她离开。
霍衍虽然想不明白，却笃定了她这一生一世都要留在他身边，他绝不会放她走。
“我愿自请下堂，请王爷成全。”林遥俯身深深一礼，明亮的月光照在她面上，她的脸色惨白的可怕，一双眸子却是黑亮的出奇，一瞬不瞬的望着他，半点惧色也无。
霍衍面色一沉，望向她的眸光里满是阴鸷。林遥却半点也不惧，她淡漠的望着对方，语调麻木而平静：“若王爷觉得一只手不够的话，这只手也可以取走，亦或是我的命。若王爷不想要我的命，还请放我离开这里。”
那双美丽的眼睛平静的望着他，平静的请求他放她离开，苍白的面上满是平静之色，就像一弯毫无波澜的死水。
她就这么想离开魏王府，离开他？迫切的愿意牺牲另一只手，甚至连命都不要？霍衍心中先是一怒，目光略过那张平静无波的面容，犹自留着血的嘴唇，心下又是一痛。
霍衍目光沉沉的望着她，金玉般声音中满是冷冽：“恐怕你忘记了，你现在是上了玉碟的侧妃，除非你死，否则绝不可能离开这里。”
他慢慢俯身，俊脸离她只有一步之遥，他低低的冷笑：“就算死，你也会被埋在皇家的陵墓里，埋在我旁边，你一样不能离开。”
他如愿的看到林遥身子一颤，原本平静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恐惧。霍衍却隐隐生出些快感来，她这般想离开他，却注定不能逃离他身边。生不同衾死同穴，就算是死她也无法逃开他的身边，此生此世注定要同他在一起了。
林遥慢慢的垂下眸子，原本黑亮眸子瞬间黯淡无光。所有的失落都在这一刻纷至沓来，她曾经放下仇恨，想要好好陪在他身边。也曾经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只求他平安无虞。然而这一切，都随着温雪萝的到来而被付之一炬。曾经的温柔缱绻，所有的美好感觉，此刻都化为翩眇的云烟，再也消失不见。
他不肯放她离开，为的不过是自己的面子。也或许，是为了温雪萝。温雪萝不得宫中贵人喜爱是众所周知的事，霍衍既然不想她的身份暴露，就要留着她做挡箭牌。她既然还有用处，霍衍自然不肯放她离开。
既然有用处，她就有资格同他谈谈条件。
林遥淡漠的望着霍衍，眸光中无爱亦无恨，平静的像一弯死水：“你要如何处置绿珠？”
若他还执意要杀绿珠，就算拼掉自己的性命，就算明知是螳臂当车，她也要顽抗到底！
霍衍眸光森冷：“她犯下如此罪行，断没有轻易饶恕的道理。”
林遥微微冷笑：“依王爷所言，她不过是个从犯而已。就当她是被我逼迫，不得不为之，还请王爷大人有大量，饶了绿珠一条命。”
她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却在意一个贱婢的性命！
他脸色沉沉，眼光不善的望着她，可看到她袖子下的右手掩饰不住的颤抖，额上涔涔的冷汗和挺得笔直的背脊，霍衍的心终究还是软了一些：“赶她出府。”
这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林遥长出了一口气，这对绿珠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她已经明白这世界上一切都比不得自由来的重要，绿珠能重活自幼，就此开启一片新的人生，当真是求不来的好事。
“多谢王爷。”她诚心诚意的道谢，霍衍冷哼一声，未置可否。
“还有一件事，王爷当初承诺替阿宣寻的药……”这是最后一件让她放心不下的事了，林遥缓缓问出了口。
霍衍冷笑：“本王既已许诺便会践诺。”
林遥微微点头：“王爷一诺千金，便是再好不过。”他的口中，也曾许诺她两情长久，也曾温言要她陪在身边，可这一切不也转眼成空吗？
只要他还答应为阿宣寻来药，她和他之间便自此两清了。往后的日子里，她大约会缩在某个阴暗的小屋里，安静的度过余生。
林遥勉强站起身子，在那道森冷目光的注视下踉跄的朝门外走去。手上的剧痛痛的她锥心刺骨，她却傲然的挺直着背脊，在他的目光中，一步一步的走出门外。
刚一离开霍衍的视线，林遥便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跪在外头的绿珠急急的上前哭着扶她：“夫人，您这是怎么啦？”
“没事。”林遥笑着安慰她，手掌不慎在地上一撑，痛的撕心裂肺，忍不住面上一白。耳边传来一个人犹豫的声音：“林夫人，可有事？”
这声音隐隐有点耳熟，林遥下意识的抬起眸子，目光所及之处，一个轻袍缓裘的公子哥正站在一旁望着她，目光中微有担忧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