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遥微微点头：“王爷一诺千金，便是再好不过。”他的口中，也曾许诺她两情长久，也曾温言要她陪在身边，可这一切不也转眼成空吗？
只要他还答应为阿宣寻来药，她和他之间便自此两清了。往后的日子里，她大约会缩在某个阴暗的小屋里，安静的度过余生。
林遥勉强站起身子，在那道森冷目光的注视下踉跄的朝门外走去。手上的剧痛痛的她锥心刺骨，她却傲然的挺直着背脊，在他的目光中，一步一步的走出门外。
刚一离开霍衍的视线，林遥便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跪在外头的绿珠急急的上前哭着扶她：“夫人，您这是怎么啦？”
“没事。”林遥笑着安慰她，手掌不慎在地上一撑，痛的撕心裂肺，忍不住面上一白。耳边传来一个人犹豫的声音：“林夫人，可有事？”
这声音隐隐有点耳熟，林遥下意识的抬起眸子，目光所及之处，一个轻袍缓裘的公子哥正站在一旁望着她，目光中微有担忧之色。
她的手痛的厉害，眼前的景象隐隐有些模糊，看了半天才看清楚眼前的贵公子竟是当日在边关认识的宋慎。
她在边关时曾听闻过霍衍手下几位大将的来历，周子房是屠夫之子，因父亲犯了杀人之罪而受尽歧视，纵然满腹才学也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万念俱灰之下投缳自尽被路过的魏王一行所救，自此跟随魏王，成为账下第一谋士。身形巨大且有一双怪异绿眸的盛子昂是马奴出身，卑贱无比，甚至连盛子昂这个名字都是跟随魏王后才起的。霍衍用人向来不拘一格，唯才是用，手下大将们的出身多半不高，宋慎倒是个例外。
宋慎是博陵侯府的二少爷，真正出身名门世家的贵族公子。
宋慎在跟从魏王霍衍之前，也是京城出名的纨绔公子，后来从军入了军营才改了以往的纨绔作风。宋慎的父亲博陵侯爷也是世家出身的老臣，其兄博陵侯世子更是皇帝倚重信赖的肱股之臣，宋慎却选了一条和父兄截然不同的路，跟随魏王入了军营。
皇帝和魏王若是一直维持这种局面倒也罢了，若是将来二虎相争，只怕博陵侯府率先便要自相残杀一番。
此刻宋慎的眼光正焦急的望着她，他此时入府多半是有什么急事要像霍衍回禀吧，林遥没有理会他的话，由绿珠扶着，慢慢朝寥若轩的方向而去。行至长廊的尽头，林遥忽有所感的回头，却见宋慎仍然站在原地，直直的朝她离去的方向望着。
她心下一动，宋慎的眼神……
若她没有看错的话，宋慎对她似乎有些异样。联想到当初在边塞时，曾有流言宋慎像霍衍讨要她，还有那时她想自杀，宋慎耐心的劝解她……
宋慎似乎对她有些异样的情愫，林遥的心下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如果能想办法利用宋慎对她的情感，让他帮助自己和阿宣离开这里……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从今日之后，她的一言一行霍衍一定会让人严加看管，她根本连同宋慎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宋慎是霍衍的属下，他会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情愫背弃自己的主子吗？
林遥微微苦笑了一下，望着天边一弯冷月沉默了良久。
第二日清早，陈管家就来到寥若轩，将绿珠的卖身契取过来，为难的看着林遥。：“夫人，王爷有命，立刻赶绿珠姑娘出府……”
林遥苦笑，来的倒是好快。
绿珠早已哭成了泪人儿，跪在林遥脚边啜泣道：“夫人………奴婢不能离开夫人……”
林遥抬眸望向陈管家，客气的开口：“陈先生，王爷的命令是让绿珠出府？可有说过其他？”
陈管家笑着答道：“王爷并未言及其他。”他的目光朝身后望了望，小声说道：“夫人放心，王爷既然只说让她离开王府，绿珠姑娘离开后也绝不会有性命之虞的……”
林遥点点头，霍衍这人行事还算光明正大，既然答应饶过绿珠的性命，应该不会再出尔反尔。至于温雪萝，她为了博个温柔大度的名声，自然不会特意去为难一个出府的奴婢。
绿珠的性命总算是保住了。
然而，她要问的并不是这个。
“我的意思是，王爷可有命令，绿珠出府时什么都不能拿走？”林遥微笑着道。
陈管家了然，原来林夫人是担心绿珠出府后身无长物，无法生活下去。林夫人倒是个重感情的，对离去的下人都如此关心。
“王爷并未言及这些，夫人请自便。”只要霍衍没有命令禁止的事，陈管家乐的做个顺水人情。
“多谢陈先生。”林遥微微颔首，客气的对陈管家道了谢：“先生，我想同绿珠单独说会儿话……”
陈管家微微一怔，随即朗声道：“夫人请自便，只是外头等着送绿珠姑娘出府的人……”
林遥随手取了十几颗金瓜子笑着捧给陈管家：“那就请先生同几位一道喝喝茶，我们主仆很快就说完了。”
这府中的主子多有赏赐，陈管家也不客气，收下那金瓜子笑道：“老奴替外头几位多谢夫人赏赐了。”
待到陈管家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林遥一把扶起仍在哭个不停的绿珠：“绿珠，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你听我说。”
绿竹两只眼睛肿的桃儿一般，犹自抓着林遥的袖子：“夫人，奴婢不能离开您……”
林遥的语气平静至极：“你是想死还是想离开？”
绿珠瞪大了眼睛，怔怔的望着她。
林遥叹了口气：“绿珠，我费了多大劲儿，才从王爷那里救下你的命。你若还想留在这府里，便是自寻死路，我的辛苦也白费了。”
何止是辛苦，她的右手甚至从今以后都不能再用了……
可她并不想将这些告诉绿珠，绿珠从前既以真情待她，她自然也以真情回报绿珠。她并不想让绿珠背上沉重的包袱。
“绿珠，听我说。”林遥直视着绿珠的眼睛：“从这府里出去，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可怕。外头的世界会比你想象的更精彩，你会得到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自由，纵然在王府中锦衣玉食，也比不得在外头自由自在的生活。”
绿珠的身子微微一颤，怯怯的望着林遥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一出去就要回到你吸血的爹娘和弟弟身边，你放心。我会请陈管家对外宣称绿珠已死，你完全可以不受你爹娘弟弟的影响，自由自在的过日子。”
绿珠一怔，自由自在的过日子？她真的可以吗？
林遥安抚的抚着她的背脊：“我从前也一个人在外头生活过，我比不得你勤快，更比不得你有一手好的女红，可我一个人照样过的很好。”
绿珠眸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辉，一个人在外头生活？她真的可以吗？
“在外头，也许你会遇到一个老实忠厚，对你又体贴关怀，一心一意的男人，他会真心实意的疼爱你，你们会生下几个孩子，男孩活泼健康，女孩伶俐可爱。而不像在这里，随便由主子指配给小厮，生下的儿女也是这府中的奴才婢女，世世代代留在这里。”
绿珠的心微微一动，林夫人说的对，如果她留在这里，只会被随意指给一个小厮。若是个老实憨厚的倒也罢了，若是那嗜酒如命又打老婆的，她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子？
还有她的儿女，也要在这里世世为奴为婢吗？
“可是奴婢出去之后又能做些什么呢？”绿珠不自信的问道。
林遥微笑道：“不要再自称“奴婢”，从今天开始，你已经是自由身了。以你的女红手艺，要养活自己并不难。我会给你一些银钱，让你保身的。“
“奴婢……”绿珠的眼眶有些发红，在林遥的目光下艰难的改了称呼：“我……我受夫人大恩，又连累夫人至此，怎能再要夫人的银钱？”
林遥微笑着望着她，起身从梳妆台上取过一只盒子递给她，绿珠不安的接过来打开，里头满满一盒子昂贵首饰，金簪玉钗，环佩宝玥，光是硕大的东珠就有数十颗，这一盒子首饰若是拿去典当行，至少能典当出数千两黄金。
“夫人，奴婢……我万万不能要……”绿珠情急之下跪在地上，俯身朝林遥拜倒。这般贵重的宝物，她如何能要？
林遥的视线朝外头望了望，悄悄蹲下身附在绿珠耳边，小声道：“这些，不全是给你的。”
“绿珠，请你帮我一个忙。替我在外头悄悄租一个院落，越偏僻越好。剩下的你收好，或许有不时之需呢。”
绿珠瞬间瞪大了眼睛，怔怔的望着她，良久才颤声问道：“夫人，您……您打算从这里逃出去？”
绿珠身为婢女也知晓林遥如今是上了玉碟的魏王侧妃，无论生死都是皇家的人，断无离开魏王府的可能。
林遥朝她眨了眨眼，手指放在唇上比了个“嘘”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