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舶渐渐停下,郭氏贪恋地看着船舱外的景色,十年了,自己已经有十年没有来过这片土地了,看着这座自己从小长大的繁华古都,郭氏的心里翻起一阵激动的喜悦。身旁的顾青松还在熟睡,郭氏看他一眼,双手情不自禁地抚上他的脸庞。
成亲这么些年,她发现,自己对顾青松的了解真的很少,她想起顾青松那种沉寂的目光,令她总该是会有一种错觉,仿佛他并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那眸中闪烁的星光,悄然之间便会闪现出一点儿轻傲而散漫的得意,仿佛这天下就是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的嘴角微微弯起,浮起一抹云淡风轻却又深不可测的笑意,他又变成那个斯文的新任相国。
还在闺中的时候,除了自己的哥哥,父亲,她对男人的世界一无所知。郭氏想起家里的几位兄长,他们的脸上或多或少都会沾上历经岁月风霜的痕迹,那眼里锐利的光,总是让人不敢逼视。而顾青松的眼睛,总是那样的沉寂无神,仿佛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值得他去留念。
可她却莫名的明白,自己夫君看似斯文淡泊的底下其实暗藏着一颗鲜活炙热的野心,其实她很奇怪,从第一次看见他开始,她总会有那种奇怪的感觉。顾青松虽是寒门,可他的气质并不是一般人家可以教导出来的,那种高贵的让人仰视的威严,她很奇怪,她的丈夫真的是一个所谓的寒门吗?她翻了个身,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就出现的呢?
应该是他们夫妻俩第一次入宫的时候,还记得,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
顾青松治理江南水患有为,皇帝亲自封他为江南总督,便赏赐家宴,她与夫君一早起来梳妆打扮,等待着夜里的宫中之宴,入宫时,她发现顾青松并没有她想象之中的紧张,一双清透的眼里,多的是几分一闪而过的嘲讽。
赐宴的地方是在宫里的望月台,因着东高西低,望月台一半都是建在湖水中,夏日微风阵阵,自己仿佛能够闻到几株合欢花的香气,顾青松带着她默默领旨谢恩,她看得出来,此时他的心情并不开心,可是她却猜不透,是为什么?
“夫君”她有些怯怯道:“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顾青松回过神,好看的眼眸里藏着一缕久别重逢的喜悦:“哪里不开心,我只是在感叹如今的东越,可当真是大好河山一片啊!”
她愣住,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青松并不理她,拿起那如冰似玉的酒杯轻抿了一口,漫不经心地掠过一眼御座之上的九五至尊。九龙在天的金漆御座,每一条龙都是那样的活灵活现,皇帝端坐在上,侧身与旁边的骆贵妃谈天说笑,艳光四射的骆贵妃嘴角恍惚含着轻柔的笑,可虽是笑意,却总让人觉得少了些什么滋味,虚浮的如同快要凋谢的合欢花。而另一旁的皇帝,也是眉眼淡薄,脸上没有什么笑意,先帝在时,其实并不喜欢这位皇子,因着母族的败落,皇帝就养成了一幅凉薄自私的性子。
他能得到这个皇位着实让人大吃一惊,这皇位本不该是他的。先帝在位时,一共有皇子六人,先皇最喜欢的便是出生显赫的太子,司空智。当初二龙夺嫡,原本最有希望登上皇位的太子,却因为时任御林军指挥的黄松仁临时倒戈,将太子软禁了起来,而当太子冲破周围层层监禁逃出来时,原本唾手可得的天下早已易主,昔日被自己踩在脚底的五皇子,早已被人称呼万岁。新帝疑心深重,又命黄松仁以叛国通敌之罪,亲自斩杀了太子司空智,可是就在这时,西边大明宫燃起了熊熊大火,新帝无奈,只能将他暂时压至天牢,等三日后在泰祥门口斩首。
这一场皇位之争,终于在太子的死下结束,从此之后东越也渐渐归于太平。
从宫中出来后,郭氏总觉得顾青松的脸上含着几分难言的遗憾,她虽不善言辞,可还是小声开口劝慰:“夫君若是有什么烦心事,大可和妾身说说。”
顾青松眼里出现了一瞬的恍惚,他咽咽吐沫,开口道:“嗯,只是在想一些事……”他沉默了许久:“坐在皇上身旁的可是骆家的大小姐?”
“是”顾氏有些讶异,他怎会知道?
此时顾青松已经恢复往日神色,他笑道:“我只是觉得奇怪,听人说,这骆家小姐曾经与先前太子很是要好,怎么如今却入了宫,而且骆家乃是大族,她怎么只坐上了一个贵妃之位?”
郭氏心里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因为这个,她笑着向顾青松解释道:“夫君有所不知,这皇后之位原本是要给贵妃娘娘的,可是贵妃娘娘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答应,最后无可奈何,只好许了她这贵妃之位。”
“原来如此”顾青松似乎焕然大悟,他看着那顶忽明忽暗的灯,极微弱地叫了一声:“阿芙……”
“夫君你刚刚再说什么?”
顾青松摇摇头:“嗯,没什么,我有些事,需要去办一下,今晚就别等我了。”
现在天色渐晚,可是郭氏也深知自己夫君的脾气,她给顾青松拿了个绣合欢花的披风:“夫君路上注意安全。”
夜色慢慢下去,到了第二天清晨,顾青松才一脸疲惫地回家,她一夜没睡,可看到顾青松时她的内心是喜悦的。
“不是让你不用等吗?”顾青松看着她脸上的黑眼圈,有些愧疚道。
郭氏笑笑,温顺地为他放松着肩膀:“你不回来,我怎么能睡,刚好我给你炖着碗珍珠燕窝,你快吃了吧。”郭氏一边看他吃着,一边为他收拾着衣服:“你的披风呢?”
顾青松一愣,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我……”
“准是忘了,对吧?”郭氏善解人意地笑笑:“等下次妾身再给你做一件,可好?”
顾青松手上的动作一顿,看着一脸温柔的郭氏,他的心里竟然生出来一层不知名的罪恶感:“嗯,既如此,就麻烦夫人了。”
因为夫人两个字,郭氏心中一暖,她红着脸,轻轻点头:“嗯。”
顾青松揉揉她的脑袋,既温柔道:“夫人,你辛苦了。”
她那时并不知道,她所认为的古板严肃的夫君其实也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爱恋,在他们平淡婚姻的背后,隐藏的却是一个可怜人的自我挣扎。
“在发什么呆呢?”顾青松懒洋洋地做到她的身旁,开口问道。
郭氏回过神,看着刚刚睡醒的顾青松,她很奇怪,岁月的痕迹仿佛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什么,仿佛他还是从前的那个翩翩少年郎。“妾身只是在想,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回来过京城了。”
顾青松随着她的眼睛看向窗外,语气极为感慨:“是啊,很久了。”
他的语气里竟然有一丝淡淡的哀伤,郭氏不知道,顾青松的这种情绪到底是因为什么:“夫君。”她开口;“待会儿到了新家,要不要给长歌递封信?”
“你决定就好,反正明日也要见到的。”顾青松语气莫测。
郭氏点点头,不再说话。
皇帝今日脸色倒是不错,他脱了外面的衣服,只穿一件中衣倒在长塌上眯着眼道:“刚才听闻你说今日的酥烙不错,怎么还藏着不让我尝尝?”
他说的极为随意,长歌忍不住一笑:“看看你的样子,堂堂九五至尊,怎么像个寻常男子一般,连形象也不顾啦?”
“在妻子面前,我还做那些虚礼干什么?”皇帝睁开眼,还是起身套了件长衫道:“这总行了吧?”
长歌睨他一眼,点了点他的额头道:“看你今日的态度还算好,喏,给你吃了。”
皇帝结果长歌吃了一半的酥烙,尝了几口:“嗯,的确不错,你若喜欢,就让他日日去做。”
“瞧你说的什么话。”长歌示意半夏她们退下,又道:“着东西吃着腻,哪能天天吃呀?”
此时朝阳殿里寂静无声,长歌舀了一碗甜水放入那玉盏中,滴滴答答的声音清脆极了,就像是无数盏铜漏,参差不齐。
皇帝道:“听说今日陆雨珍和你起了争执?”
“谁说的?”长歌舀了一勺喂皇帝。
皇帝接过碗,含笑道:“没谁告诉我,只不过小顺子他今日路过裕祥门的时候,听见陆雨珍宫里的几个小宫女说了几句嘴。”
“哦,原来是这样。”长歌慵懒道:“也不是什么事,只是觉得她有些事情瞒着我。”
皇帝看她一眼,瞧她没什么异样,只道;“和她保持些距离,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皇上从未宠幸过她,怎么会认识这么多?”
皇帝愣住。
长歌嫣然一笑,依旧喝着甜水道:“臣妾倒是有个恩典相求致远呢,只不过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你现在可是这宫中最显赫的女人,有些事自己做主就行了,不需要告诉我。”
长歌娇俏道:“那不行,这件事,必须得由你同意才行。”
瞧着她的神色,皇帝不由得来了兴致:“哦?那你且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