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一愣，这才回过神来，她对郭子祥一笑：“表哥应该还没吃早膳，一起喝一碗吧。”
清甜润口的雪燕滑过喉咙，不知为何，长歌只觉得苦的厉害。
“其实，妍姗带我是极好的。”郭子祥轻轻叹了一声。
长歌看着渐渐升起的阳光，下意识地将头转了过去，声音渐渐沉了下去：“长歌知道表哥心中对妍姗没有什么情意，可是如今，你毕竟与妍姗已是夫妻，她对你又是这般痴心，表哥也不要辜负妍姗的一片情意。”
郭子祥只是惘然地沉静着，窗外阳光折射进来的光线照在他俊朗沉默的脸上，就如一幅沉静的山水画一般。
“长歌。”郭子祥目光落在长歌的身上，带着几分隐匿的怜惜：“几年不见，你的心事似乎过了不少。”
长歌见他目光如炬，心里弥漫起一阵酸痛，她张了张嘴，最终无力道：“都进宫这么久了，哪能还没点心事呢？”
郭子祥目光里透着丝丝怜惜，轻声道：“你年幼入宫，一路如履薄冰，幸而终于做到这万千人之上，皇上又是带你极好，你的日子才能稍稍舒心了些，可是即便如此，我也明白，这日子，也是十分的战战兢兢。”
“表哥不用担心我。”长歌安慰道：“虽然日子难捱，但是总有一天，这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郭子祥看了她几眼，最终缓慢点头。
兄妹两人又说了些话，待到中午十分，这邀月阁又只剩下长歌一人。
不知觉间，在行宫的日子已经过了大半，长歌闲来无事，便拿着一把琵琶坐在庭前自己弹了起来，徐徐落下散乱如珠的音符。长歌眉目间愈发平和，极尽厌倦之后，剩下的反而是一派淡淡的安宁。
“不知德媛姐姐过得怎么样？”
以冬笑吟吟道：“上个月来信说已经安顿好了，德媛也听您的建议悄悄给自己安置了一间铺子，奴婢想着，再过几月怕是要成亲了。”
长歌校好弦，淡淡的远山舒展开来，“说起来，咱们怕是还可以喝到姐姐的喜酒，对了以冬，托人给姐姐的信弄妥帖了吗？”
“前几日就让小连子去做了。”
长歌点头，那就好，“这宫里，我是实在待腻味了。”
一连三日，喝到都没有再踏足邀月阁一步，众人纷纷议论，皇后这怕是要失宠了，长歌听到这个消息也不过只是微微一笑，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一日皇帝举行家宴，邀请园里各位大臣与亲眷一同来明月清风阁用膳，长歌乃一国之母，这种事情必然推脱不了，来到殿里时，独孤梦瑶已经坐在一旁，在皇帝右侧，乃是新册的贵嫔，冷氏。
独孤梦瑶早已看淡荣宠，见着冷贵嫔，也不过只是勾唇微微一笑，她低声对长歌耳语：“长歌，今日这个情形怎么这么熟悉呢？”
长歌知她所指，含笑道：“虽相似，但人却早已不同，姐姐，长歌敬你一杯。”
“嗯。”独孤梦瑶点点头，“冷家这吃相也实在是太难看了，以为来个东施效颦的冷贵嫔，就能和你分庭抗礼吗？”
分庭抗礼？
长歌摇摇头。
“不过这冷贵嫔倒是与你有那份一两分的相似，只是这气质终究落了下乘。”
长歌微含兴致地望向这位新宠，明艳的脸庞微微露出几分冷意。轮廓身影倒的确是有几分相似，但这个合欢眉眼间终归是少了几分应有的傲气和淡然，长歌慵懒一笑，看着宴会上言笑晏晏的人，心里，无限厌倦。
静宏深远的大殿里，长歌有一句每一句地和独孤梦瑶谈论着些闲话，皇帝坐在一旁，看长歌迟迟没有理他，原本笑意满满的脸上也露出几分淡淡怒意。
“皇后。”
长歌抬头看他，嫣然一笑。
“嗯，皇上。”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唤她阿明，而她也不再唤他致远？
长歌记不清了，或许在这些年的岁月里他们两个终究是相形渐远，长歌默然，看着有些沧桑的皇帝，心里忽而弥漫出一点微微的痛，到底是爱了这么些年……
想到此处，长歌眼里也有了一丝泪意。
皇帝一怔，这些日子以来，他以为长歌早已离他逐渐遥远，在帝王之尊的驱使下，他努力证明一个女人对自己来说其实不那么重要，可是现在……
他突然悲凉的发现，自己的心依旧还是那么痛，就算是只看到她的一滴泪，他的心仍然如同针扎一般。
“来我身边。”
长歌很是顺从地朝皇帝坐近了些。
“怎么瘦了这样多？”皇帝丝毫不在意旁边还坐着一个一脸惊讶的冷贵嫔，他轻柔地抚摸着长歌的脸颊，眼神是那样的柔和和迷恋。
长歌摇摇头，眼神如星：“哪里，阿明觉得和从前差不多。”
皇帝看了她几眼，良久，开口道：“阿明，我对不住你……”
“你没有。”
长歌眼眶一红，她以为自己必定是要哭出来的，可是除了眼眶微微湿润，其余也没有什么改变。
“我今晚去陪你吧。”皇帝柔声说道。
长歌微微一笑，瞥了一眼一脸嫉妒的冷贵嫔，开口：“罢了，冷妹妹才进宫，皇上还是多陪陪她，您瞧，冷妹妹吃醋了呢。”
“嫔妾不敢。”冷氏似乎很是惶恐。
皇帝淡淡地看了一眼合欢，最终不再说话。
宴毕，长歌随以冬半夏两人慢慢走回了邀月阁，一路上，她一直在想着今日冷贵嫔的神色，那样的神色，倒是与自己之前有那么几分相似。
她抬头看着皎皎月色，最终轻笑出声。
“小姐，您在笑什么？”半夏不解。
长歌勾起嘴，道：“我在笑，这世间竟然会有这么多的痴男怨女，可真是没意思。”
以冬以为她是在宴会上受了刺激，便有些担忧道；“小姐是不是介意冷贵嫔？”
“介意？怎么可能。”长歌摇头：“要是在以前，我或许还真的会有几分醋意，但是现在么？你若是你一直被人当做一枚棋子，一次又一次的被伤透心，你觉得我还会那么傻吗？”
“当然不会。”
“那不就得了。”
长歌走在陌生又熟悉的石阶上，她想起从前来，有一次，也是这样的月光，她与皇帝从宫外回来，因着害怕被宫里守卫的人发现自己悄悄跑出去玩，两人便在着个石阶上，看着满天月光，吃着手里的一串糖葫芦，迷迷糊糊地睡到了第二天天明。
她记得，那一日的月光，是她一生中最美的。
长歌摇摇头，想这么多还有什么用呢？既然已经决定好，那就不要再犹豫了。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吗？”
半夏点单头。
“那就好，成与不成，就看三天后吧。”长歌的声音很是缥缈，渐渐消失在这茫茫月色里。
第二日一早，冷贵嫔便来邀月阁给长歌请安。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
长歌才梳好妆，她瞥了她一眼，看着冷贵嫔眼里的精光，心里只是一阵腻烦，“起来吧。”长歌随意道。
“谢娘娘。”冷贵嫔慢慢起身，规规矩矩地做到了一旁，长歌看着她，只见她一身淡粉双飞烟罗君，还有一件白色的素纱衣，眉眼流转间，透着几分微微的傲气。
看来这几日皇帝对她很是不错，长歌喝了口牛乳，道：“妹妹可要吃点什么？”
冷贵嫔摇摇头。
长歌轻轻一笑，不再理她。
冷贵嫔有些茫然的看着一脸淡然的长歌，她伸出手，拿了一张很是破旧的皮影摆在自己的手上，嘴角含着一缕似笑非笑的表情：“冷家寻你，必定是费了很大的功夫吧？”
“嗒”的一声，皮衣的竹柄落在椅子上，发出一个清脆的响声。窗外是淡淡的清风，长歌很喜欢这种清风拂面的感觉，这酥软如麻的微风吹起她发髻的碎发，就在这一霎那，合欢看着长歌精致艳丽的面容，那淡淡的远山，心里莫名的心虚。
她低着头，努力隐下心里的不安，笑道：“合欢不明白您在说些什么？”
“是么？”
长歌缓缓开口。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默起来。
仿佛过了许久，她才听得长歌笑了一笑，那笑声极轻，语气里微微带着一丝叹息：“痴儿……”
她的脸一下子变得极烫，她以为没有人知道她的心思，可是没想到却被长歌一眼看穿，合欢不敢抬起头直视长歌，因为长歌的那双眼睛，总有一种她说不出来的恐惧。
“臣妾不明白。”
长歌摇摇头：“明白与不明白你自己知道，本宫累了，退下吧。”
待人走后，以冬进来瞧瞧在长歌耳边说了几句，“表小姐那边也准备妥当了。”
“那就好，这次多亏了她们。”长歌想了想：“记得把握的玉萧带上，还有那几箱皮影。”
以冬点点头：“奴婢知道。”
“罢了，你先把上次在集市上买的皮影拿来，我再理一理。”
以冬一愣，瞬间明白长歌的意思，点点头之后，也就退了出去。
长歌拿着那张缺了一个口的素衣皮影，缓缓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