怿心心头忽然一紧,“德嫔怎么了?”
银屏嘤嘤哭泣,“晚间的时候,奴婢与金月陪我家娘娘去英华殿替五公主焚烧抄写的往生咒,恰逢皇后娘娘与恭妃端嫔也在,英华殿的法师竟在此刻向皇后娘娘回禀,直言我家娘娘是天煞孤星,若然不将其处死,怕是更多的皇子公主将会被她克死。”
“无稽之谈!”怿心越听越恼怒,“前头带路,即刻带本宫过去!”
轿辇很快备下,一路抬着怿心到英华殿前,怿心匆匆下轿,连白苓的手也顾不得扶便奔进英华门,正要往英华殿去,银屏却拦了怿心下来,“贵妃娘娘,不在正殿,在东跨院中。”
怿心便改了方向,急急往东跨院儿去了。
甫一跨进院门,便见李德嫔跪在了廊下,身子绵软,是金月尽力扶住才不至于瘫倒在地。
皇后高坐正座,王恭妃与周端嫔则是一左一右分别站在了皇后身侧,堂中还立着一个法师。
皇后见怿心急急而来,颇有些讶异,“郑贵妃尚在月中,怎么漏夜来了英华殿?”
“今日是常漵尾七的日子,臣妾本想来焚香祝祷,却不想听闻东跨院似有异事发生,故而前来看一看。”怿心淡淡扫一眼李德嫔,“敢问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答话的却是王恭妃,只见她悠然一笑,“英华殿的法师说了,李德嫔是天煞孤星,父母皆亡,女儿也死,是世间最为阴损不祥之人,必得处死,才可解其孤煞之气。”
怿心只觉好笑,“德嫔亲生父母死于饥荒,仙居公主死于疾病,这些事情与德嫔都不相干,不过是天灾。”她的笑意愈发渺远起来,又续了两个字,“人祸。”
恭妃阴恻恻地说:“郑贵妃此言差矣,不论天灾人祸,德嫔血肉至亲皆已亡故,却唯余德嫔一人苟活,可见此人孤煞之气甚重,不可再留。”
怿心嘴角勾起冷笑,“皇后娘娘,德嫔身居郑家数年,时常与臣妾同饮同寝,若如法师所言,德嫔为天煞孤星,那么臣妾母家定然也难逃灾难,然而臣妾父母康泰,兄妹强健,可见法师此话不真。”
王皇后微微蹙着眉头,法师的话她是听到心里去的,然而她也不想就这般草率便害了李德嫔的性命,心里确是有些矛盾。
王皇后有些为难,“可是郑贵妃,法师所言也非虚妄,本宫也不能权当不知。”
怿心正要再辩,却觉身后衣裙一重,回身望去,竟是李德嫔伸手拉住了自己的裙摆。
李德嫔缓缓抬起头,双眼空洞无神,声音虚浮得像是天边传来的,“怿心,她们说的都对,我就是天煞孤星,我活着只会害人,或许我死了,对大家都好。”
怿心跪在李德嫔面前,双手按住她瘦弱的双肩,痛心不已。
要知道,怿心自信她能够反驳这一番天煞孤星的言论,也觉得自己今日是能够救得了李德嫔的。
但她从未想过,李德嫔自己竟也是信了这样的话,萌生了自弃之意。
若是连她自己都不想活,又叫怿心如何去救?
周端嫔便适时地补了一句,“贵妃娘娘,您的二皇子甫生即死,怕是也与李德嫔有所关联,您还是当心为妙。”
怿心亦是个吃了秤砣铁了心的主,她决定要做的事,谁也改不了。
即便是李桑若自己想死,她郑怿心也绝对不让!
“只要本宫一日没死,本宫就不相信李德嫔会是所谓的天煞孤星。”
怿心霍然从地上站起,朝着那位法师便发问,“这位法师,请问如何称呼?”
法师双手合十,“贫僧法号玄正。”
怿心侃侃道:“玄正法师因德嫔幼时父母俱亡,如今邠哀王与仙居公主又接连夭折而断定其为天煞孤星,是也不是?”
“贵妃娘娘敏慧冲怀,贫僧确是此意。”
“如此,本宫有个问题要请教法师,希望法师能够不吝赐教。”
玄正法师一副谦卑的模样,朝着怿心揖了个礼,恭顺道:“贵妃娘娘言重了,您请问便是,贫僧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怿心拱手为敬,冷声笑道:“据本宫所知,昔日我大明太祖皇帝幼时,家乡濠州接连发生旱灾、蝗灾、瘟疫,不到半月,太祖皇帝的父母兄长接连辞世,家中只剩太祖皇帝一人。”
怿心看着玄正法师越来越僵硬的面色,心里忍不住嗤笑,“若照玄正法师论断,岂非我大明的太祖皇帝也是天煞孤星?试问若然如此,太祖皇帝如何能够开创我大明基业,大明朱氏如何能够子孙兴旺?!”
“这……”怿心的反问叫这位玄正法师哑口无言,便是借他一百个脑袋,他也没有这个胆量说出整个大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是天煞孤星的话来。
连带着恭妃皇后等人也都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谁也不敢接话。
朱翊钧却在此刻跨门而入,“许久不曾见你这样英姿飒飒,义正言辞了。”
东跨院里的人皆是一惊,忙福身跪礼,“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安。”
朱翊钧亲扶了皇后起来,这才出言免了其余几人的礼。
皇后听音知意,明白朱翊钧的态度自然是倾向于怿心的,心里自然是有了几分计较,便婉言道:“陛下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朕听说你们都聚在这英华殿东跨院里,也想来瞧一瞧有什么大事。”
怿心幽幽一笑,“玄正法师,既然皇上来了,便把你的说辞再与皇上说上一遍,也好叫皇上评判评判,到底是你的话在理,还是本宫的话有道理?”
玄正法师额上开始沁出汗珠,神色也不似方才那般泰然自若,局促了好半天,终究还是朝着朱翊钧跪了下来,自己将自己的言辞彻底推翻了去,“陛下,贫僧佛法研修不精,出言妄断了。”
怿心低下身子护住李德嫔,颇有一副若想动她先动我的架势,眸光如剑一般凌厉,“陛下,英华殿是宫中礼佛祈福之所,玄正法师佛法尚且研修不精,如何能够留在英华殿普渡众生?难不成日后还要这般妖言惑众,要折损无辜之人的性命么?”
朱翊钧自不会将一个小小的法师放在心上,只看着怿心道:“那你说,该当如何?”
既是朱翊钧开了口,怿心便也不再客气,“臣妾要此人刺面,带‘天煞孤星’四字,于京城大街小巷游行一圈,再贬其出京城,永不得还。”
在宫中滋润许久的玄正法师尚且没回过神来,连求饶也不曾说,懵然之间便已经被朱翊钧着人拖了下去。
怿心看着朱翊钧说话,看着他下令,看着他关切的目光,她心里到底还是感念他的。
纵使他曾经的心结与不信任叫她在意,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帮扶与偏爱,依旧叫她心头微暖。
皇后见此情形,自知今日的事只得这般收场,心里暗自埋怨王恭妃的鲁莽将她也牵涉其中,只怕是要惹了朱翊钧的迁怒,赶紧便告了退自行回坤宁宫去了。
皇后既走,王恭妃与周端嫔自然也没有再多留的道理,也就各自告辞回宫。
李德嫔被怿心半护在怀中,整个人依旧是失魂落魄的,两眼空空,视线都不知道往何处安放。
在王恭妃与春芨走过李德嫔身侧的时候,怿心却明显感觉到李德嫔身子一僵,她的手被李德嫔紧紧抠住。
怿心吃痛,惊疑地看向李德嫔,低声道:“桑若?”
李德嫔愣了许久,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眼中似乎有些怿心不认识的东西了,她面上起了一层淡淡的笑,轻声道:“怿心,我没事儿了。”
李德嫔与怿心互相扶持着站起来,她朝着朱翊钧行礼,是一贯的温柔婉约:“陛下,臣妾告退了。”
她走出英华殿的时候,怿心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就那一瞬间,李桑若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她们都走了,你还准备留在这儿?”
怿心回过身去看朱翊钧,“陛下今晚不是歇在刘昭妃处么?怎么会来了英华殿?”
“康嫔忽然来了咸福宫,说是你又将麻烦找上身了。”
朱翊钧站到怿心面前,定定望住她,“连太祖皇帝你也有胆子搬出来,你可知拿德嫔与太祖皇帝相较,是不敬?”
怿心道:“臣妾知道,只是臣妾不能眼睁睁看着德嫔因为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枉死,若然臣妾冒犯了太祖皇帝,还请陛下降罪。”
朱翊钧伸手按着怿心的肩膀,“朕知道,自常漵夭亡,你一直都不高兴,对朕也不似从前那般自然大胆。朕也知道,你与德嫔情深意重,若她再出事,对你是雪上加霜。”
怿心忽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朱翊钧,她想逃避,避开了朱翊钧的视线道:“陛下,您今儿取的是咸福宫的灯笼,不该出来太久的,昭妃在等你……”
“可朕此刻不想去咸福宫。”
“那陛下自可回乾清宫安歇。”
听到怿心这般明显的拒绝,朱翊钧有一瞬间的怔忡。
可他并不打算听从怿心的话,一只手从怿心领口渐渐顺着她凝脂一般的肌肤往里探去,动情道:“当日你曾说,要朕将儿子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