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素听见声音,赶紧进来扶起许德妃,“娘娘,地上凉,您快起来。”
“含素,”许德妃双眼通红,“为什么皇上宁愿临幸春芨,也不愿意多在乎我一些?我许拂云就这么不堪,连恭妃的一个侍婢也比不过么?”
含素见许德妃这个颓唐伤心的样子,也是泫然欲泣,“娘娘,您别这样想。奴婢打听过了,春芨前些日子去过翊坤宫求郑皇贵妃给她机会侍奉皇上,想来此事是郑皇贵妃首肯的,春芨才有了这样的机会。”
“郑皇贵妃……”许德妃唏嘘苦笑,“或许在这宫里,真的只有靠郑皇贵妃,才能得到皇上的一点注意。”
含素拿着帕子,替许德妃擦拭着面上的泪水,“娘娘,您看如今郑皇贵妃宠冠后宫,而与她最为亲近的李德嫔,这恩宠也是仅次于她的,可见皇上是个爱屋及乌的人,只要咱们多多靠近郑皇贵妃,便不怕皇上不将咱们放在心上了。”
许德妃沉下螓首,只默默垂着眼泪,含素一时也不知道她有否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到底也不再多言了。
秋日的清晨,仍旧透着寒意,朱翊钧从翊坤宫出来,路过宫后苑时,恰好见王才人与婢女尔青一道在花丛之中行走。
王才人的衣着打扮总是与怿心相仿,惹得朱翊钧一时错神便驻了足。
王才人匆忙施礼:“臣妾给陛下请安。”
朱翊钧扫过王才人一眼,看着她下颌的两点深紫略昂了昂下巴,“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王才人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仪,忙低首抬绢遮挡住了下颌。
朱翊钧等了等,王才人始终都没有说话,他便有些不耐,拧眉道:“朕在问你话。”
王才人暗中横了尔青一眼,尔青心领神会,立刻回道:“回陛下的话,是恭妃娘娘捏的。”
没想到朱翊钧不仅恼怒,反而笑道:“恭妃如今倒和怿心为淑嫔时一样,自己指了丫头来伺候朕,结果自己心里又不高兴。”
王才人委屈地努着嘴,“陛下,臣妾本是恭妃娘娘的侍婢,娘娘有所打骂也是情理之中的,只是娘娘这样对臣妾,不是因为臣妾侍奉了您……”
“那是为何?”朱翊钧不想见人吞吞吐吐的模样,“有话就说,别在朕面前遮遮掩掩的。”
王才人放下手,轻轻撩起衣袖,露出臂上的伤痕来给朱翊钧看。
细白的手臂上青一道红一道,更有裂开的伤处微微沁出丝丝殷红,叫人瞧着触目惊心。
朱翊钧惊疑:“这都是恭妃打的?”
尔青愤慨:“恭妃娘娘说才人的扮相和那位一般狐媚,看着就来气,这才下手如此严重。”
王才人轻咬下唇,蜻蜓点水般颔了颔首,“太医说露水烹茶有利于伤口愈合,故而臣妾清晨与尔青过来采露。”
“那位?”朱翊钧眉心拧得更紧了,他干笑一声,“恭妃若再为此打你,你便告诉她,朕就偏喜欢狐媚的,她若不服气,便来乾清宫也打一打朕!”
待得朱翊钧拂袖而去,李德嫔才慢悠悠地从假山之内转了出来,“王才人,你倒是很会借题发挥。”
她掀起王才人的衣袖,伸手比划了两下,“这伤,是自己做的?”
王才人收回手,“是不是我自己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认为是谁做的。”
李德嫔失笑,“我真是不明白,你从前还是王恭妃的左膀右臂,她连收买乳母害我女儿的事情都愿意交给你,怎么如今,你们俩竟会这般势成水火?”
“德嫔娘娘愿意帮助奴婢成为才人,不正是看中了这一点么?”王才人看着树上的红色枫叶,有一瞬间的失神,“道不同不相为谋,只要咱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又何必去深究原因呢?”
“你这露水可要被太阳晒没了呢。”李德嫔伸手攀折下一朵红色芍药,往尔青手里的瓷瓮里一敲,小小的一滴露水滴下,在瓮中漾起小小的涟漪。
王才人合上瓷瓮的盖子,搂在手心里低眉顺眼地走了。
李德嫔站在熹微晨光之下,两手捏住那朵芍药,便将一朵娇花撕扯成了两半儿。
正拿出绢子来擦拭手上的花朵汁液时,金月从长春宫的方向奔来,将手中的披风披到李德嫔身上,“十月了,天凉得紧,娘娘出来如何不带着衣裳呢?”
站在李德嫔身前系结的时候,金月不动声色道:“娘娘,传真来了,见娘娘不在,奴婢便叫她先去翊坤宫了,您要不要去瞧一瞧?”
传真,就是当初李德嫔暗中指派了到潞王正妃李文竹身边的丫头。
“潞王一家进宫了?”李德嫔边问便往翊坤宫去,“这次又是个什么由头?”
“说是昨儿诊出来赵次妃怀了身孕,太后高兴的不得了,即刻叫人接进宫来了,吩咐了要好生看顾着,一直到安产为止呢。”
李德嫔嗬一声,“素来听说太后偏心潞王,打小便疼得跟个宝贝蛋儿似的,果真是不错。你瞧,不过怀个孩子罢了,便这样兴师动众的,即便是恭妃怀皇长子的时候,太后也不及这样上心。”
“倒也难怪,潞王成亲多年,只有常浚一个儿子,还夭折了,太后害怕潞王一脉无继,自然是要上十二万分的心的。”
李德嫔跨进翊坤宫殿中,像是进了自己家门一般,解开披风捧上茶,热热地喝上一口,身心一暖,这才到怿心身边坐下。
怿心嗔怪地瞧着她,“那茶我喝过的,怎么急成这个样子?连杯茶也等不及了。”
“有什么要紧?从前在郑府之时你我不也这样?”李德嫔看向传真,这才略敛了笑色,问道,“特地来寻本宫与郑皇贵妃,有何要紧事么?”
传真道:“回两位娘娘的话,昨儿王爷一家进宫,奴婢和李正妃,去了景阳宫见恭妃娘娘。”
李正妃与王恭妃……
怿心眉心一动,心里便有什么晦暗的东西豁然开朗了。
她挑了挑眉,“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传真不是很懂怿心所言“这一次”的意思,难不成郑皇贵妃早便知晓李正妃与王恭妃有所往来么?
传真收了收心,回道:“自从前些年潞王世子夭折后,李正妃再未有所生育。此番因着赵次妃有孕,李正妃心头更是烦躁,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是当初恭妃娘娘靠着一种……”
传真斟酌着措辞,“一种药物,才能够一举承幸于皇上并且诞下皇长子。”
她从袖中取出一小颗丸药来,递到了白苓手中,“恭妃娘娘把整盒都给了正妃,自己一颗也没留,说是往后也用不着了,奴婢趁正妃不备,偷偷寻了一丸过来。”
李德嫔探首打量着白苓掌心的深棕色药丸,“所以李正妃意欲如法炮制,赶紧也想为潞王生下一子?”
“正是。”传真看了一眼天色,忙便告了辞,“正妃快起身了,奴婢先行告退。”
怿心倒是不关注李正妃,反而是皱起了眉头,“我当初倒是小瞧了王恭妃,如今想来,她倒真是了不得了。”
“怎么了?”李德嫔不解,“分明说的是李正妃,你怎么倒是在意起王恭妃来了?”
怿心唏嘘,“你不记得了么?当初常洵出生不久,便出了姜应麟谏言之事,牵连甚广,后来才知道,这位姜应麟是李正妃的母舅。当时,我还以为是李正妃对我醋妒怀恨,这才叫姜应麟做出这样的事来报复我,如今想来,怕是她和王恭妃早有相交之情,这事儿多半是王恭妃指了她去做的。”
李德嫔勾唇一笑,“原来是早便狼狈为奸了。”
怿心唤白苓,“叫张明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张明过来一瞧,当即憋红了脸,面上难掩的都是尴尬。
白苓的手肘朝着张明侧腹一击,恼道:“这样子是做什么呢?还不回皇贵妃娘娘的话?”
张明站得离白苓远了些,这才禀了一句:“皇贵妃娘娘,这东西……叫慎恤胶……”
他知道怿心好书,必然知道这慎恤胶是什么东西,这样不好放上明面上讲的东西,张明也就不具体去解释了。
怿心知道,李德嫔却不知道,追问道:“慎恤胶怎么了?与一般暖情的药有何不同么?”
怿心斜睨着李德嫔,见她这个样子,也不好推辞不去解释,只好道:“西汉之时,赵氏姐妹飞燕合德二人盛宠于汉成帝,合德为长留成帝宠幸,喂成帝服食慎恤胶,据说此物药效极强,一丸一幸,借此固其床笫之欢。而后来汉成帝暴毙,正是由于一次服食了七丸,以致耗尽精血而亡。”
一番话下来,听得在场的人都面红耳赤,李德嫔更是连耳朵根子都通红了起来,她拿着绢子扇了扇风,将那颗丸药扔到了张明手里,起身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抱怨,“好了好了,平白无故的说这些羞耻的话,我可没这耳朵去听了。”
怿心指着李德嫔闪身而去的背影笑,“明明是你要我说的,如今倒是成了我的责任,当真是难伺候了。”
她拿起榻上放着的两件秋衣,去偏殿看两个孩子,只叫白苓,“去送一送张明。”
白苓送了张明到门口便回了殿中,张明走出翊坤宫时,却见李德嫔正站在翊坤宫门口等着他,她笑得温婉:“张公公,本宫有一件事,要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