怿心善意的祈愿却未曾被上天聆听到,翌日一早,便传来了不幸的消息,赵次妃难产,生了一夜才将一个男婴产下,不仅孩子未曾保住性命,连带着赵次妃,也因血崩失了性命。
彼时,正是翊坤宫早膳的时候,白苓手里握着一碗小米粥,一边喂到轩姝嘴边,一边喟叹,“奴婢总算明白,什么叫做万恶到头终有报,谁也躲不过的。”
怿心握着一把瓷勺,一下下搅动着碗里的乳白色豆浆,一下子便没了胃口。
怿心终于还是停了手,搁下勺子,“白苓,翊坤宫的人不方便到碧琳馆去,你叫张明去一趟,就说是我说的,叫潞王节哀顺变。”
李太后最为疼惜的儿媳,心心念念盼着的孙儿,一夜之间与她阴阳两隔,听闻李太后一口气提不上来,当下便晕倒在了碧琳馆门外。
原本朱翊镠是应当带着赵次妃的灵柩回潞王京邸操办丧事的,可因着李太后的病倒,他需得侍疾在侧,朱翊钧也体谅他,下了旨意允准赵次妃的丧事在宫中的英华殿操办。
在赵次妃的母子俱亡面前,何玄枫的死就显得愈加无足轻重了。
偌大的景阳宫里,恭妃与王才人像是失了魂魄的两具躯壳。
四目呆滞地看着红烛泣血,由长变短;看着斜月西下,东方渐白;看着侍卫换班,看着……本该是何玄枫站着的地方,立着一个赶来替补的陌生人。
“他这辈子都是为了你。”王才人痴痴笑着,“为你生,为你死,为你害死自己的孩子,为你伤害别人的孩子,他什么都为了你。”
王才人紧紧抠住座椅扶手,“你呢?你都为他做了什么?王零露,你究竟有哪里好!”
恭妃瘫软在座椅里,喃喃着:“他为什么要去杀三皇子……”
王才人两眼布满血丝,看着王恭妃恨声,“若不是你的吩咐,若不是为了你和大皇子,他怎么会屡次三番去害三皇子?王零露,是你害死了他。”
“不是我。”恭妃声如蚊呐,“是郑怿心,是她逼我,是她逼我这么说的……”
王才人艰难地站起身子,跨出殿门的那一刻,只觉得这是她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刺眼的阳光了。
她忍不住抬起手挡在了眼前,光线漫漫的天际,像是蕴着他的身形。
尔青以为王才人头晕,急忙上来扶住了她,“才人……”
王才人深深呼吸,那深刻的痛意便随着气息在胸腔之中激荡,像是藏了一只四处乱窜的蜈蚣在内,将她的五脏六腑都扎了个千疮百孔。
“尔青,你说郑皇贵妃为什么非要置何侍卫于死地不可?三皇子明明无碍,不是吗?”
尔青唉一声,“郑皇贵妃是宫里宠遇最盛的人,连皇上都对她言听计从的,她自然可以眼高于顶为所欲为,咱们做奴婢的,做侍卫的,在郑皇贵妃眼中,不过是命如草芥,死了就死了,她才不会在乎的。”
“那她在乎什么?”
尔青搀着王才人往外走,想当然道:“自然是在乎二公主与三皇子了,若没有这一双儿女,郑皇贵妃还当不了这个皇贵妃呢!”
若没有这一双儿女,郑皇贵妃还当不了这个皇贵妃呢……
尔青的话像是魔障,一阵阵地回响在王才人耳中,若没有这一双儿女,郑皇贵妃还当不了这个皇贵妃呢……
何玄枫的死,对于两位王姓妃嫔可谓是晴天霹雳,而于这宫中的其他人,与地上死了一只蚂蚁,御膳监杀了一条鱼,本质上没有任何的区别,连涟漪也激不起来分毫。
他们只知道赵次妃过世了,却不知道还有一个戍守景阳宫多年的侍卫,也在同一时间丢了性命。
王才人不敢在景仁宫里哭,也没有这个胆子偷偷给何玄枫焚烧纸钱,每每念及于他,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
原本嫩藕似的一条手臂,生生被咬得鲜血淋漓。
每当此时,王才人便会想起怿心逼着王恭妃说出五马分尸四个字时的场景,心头对着怿心的恨意也就更深一分。
赵次妃尾七的那一日,也是何玄枫的尾七,英华殿里开着水陆道场,为赵次妃超度亡灵。
英华殿位于紫禁城的西北角,登上宫后苑西北角的清望阁,便能将法事的礼乐声音尽数收入耳中。
清望阁外观为上下两层,实则其内部两层之间尚有一暗层。
王才人便进了里头,身子斜倚在灯笼框隔扇门之上,任凭英华殿的礼乐透过窗扇传进耳中。
如此,也算是为了何玄枫尽一份哀思。
月色如霜,镀在王才人的周身,愈显孤冷凄清。
“哐啷啷——”
一只盛满梨花酿的青玉酒埕映着一地清辉碎裂,氤氲一室酒香。
急切的脚步踏着浮动的沉沉香气逼近,王才人身上一紧,便觉有男人的气息混杂着浓烈的酒气席卷而来。
“我好想你。”他闭着眼睛,紧紧搂住怀里的人,喃喃重复着的,一直是那四个字,“我好想你。”
王才人心跳如小鹿乱撞,她不敢高声呵斥,又挣不开男人的怀抱,好容易将身子转正,这才看清了男人的脸。
“潞王殿下?”王才人着实吃了一惊,朱翊镠本是风度翩翩之人,为人温和宽厚,此刻却是满面哀恸,下巴久不打理,已然冒出了青灰色的胡茬,憔悴无比。
王才人轻轻唏嘘,想来应当是潞王过于思念赵次妃,这才将自己错认为她了。
王才人别着头,想要避开朱翊镠的气息,“潞王殿下,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赵次妃……”
“我知道你不是瑶迦。”朱翊镠箍着王才人,如何也不肯放手,“可你知不知道,没有你在身边,我连个能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王爷……”王才人有些心疼起朱翊镠来,或许同病相怜,即是如今这番光景。
“整个天下都是皇兄的,连你也是他的,我却什么也没有,你也好,常浚也好,瑶迦也好,都没有了……”
“王爷,你喝醉了。”王才人轻声说着话,“我扶你回碧琳……”
一句话尚且还有一半藏在口中,便已经被朱翊镠含着酒香的吻生生堵了回去。
他快疯了,他当真快疯了,李正妃的无理取闹,赵次妃的香消玉殒,还有怿心的爱而不得,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觉得要发疯了。
还好,总算这一刻,怿心在他眼前,真真切切在他眼前。
不知是酒纵了胆,还是积压多年的情欲使然,朱翊镠欺身将王才人压倒在地,按住她的一双手在头顶,伸手探入王才人腰间,一件件地剥离开她身上的衣衫。
王才人不敢喊叫,她明白的,若是这番模样被人撞见,事情闹大起来,她必死无疑。
然而她的力气根本拗不过朱翊镠,只能寄希望于在言辞之上打动于他。
“王爷,我是皇上的妃嫔,你不能这样。”
“我管不得了,我管不得这样多。”朱翊镠的手在发抖,解不开王才人衣衫上的结叫他越加躁恼,他满面通红,嘶啦一声撕开了王才人的裙子,“你本就该是我的!是他抢了我的!”
王才人顿时腿脚一阵冰凉,半个身子便毫无遮蔽地暴露在了人前,她低呼一声,“王爷,你别这样,别这样……”
朱翊镠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
王才人死死咬着下唇,任凭眼泪沁出眼角,却不敢发一点儿声响,只拿一双手拧紧了朱翊镠胸前的衣裳。
……
翌日的晨光一缕缕照进来,一点点刺激着朱翊镠的眼睛。
他的头很疼,是宿醉的遗症。
睫毛轻轻一动,朱翊镠终是蹙着眉头睁开了眼睛。
他撑着脑袋晕晕乎乎半坐起身子,视线望出去,便见到了那碎裂在地的青玉酒埕,低头一看,自己竟是衣衫凌乱,半敞着胸口。
昨夜的记忆一点点清晰起来,抽身而过的寒意冷得他浑身一震,他仓皇转过身去,便见那面如土色的王才人,正睁着毫无光彩的一双鱼目,无声无息地平躺在地……
朱翊镠一个失力便跌靠在了隔扇门上,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王……王才人?!”
他狠狠捶了捶自己的额头,急忙俯下身去,将散落在地的衣衫盖到王才人身上。
“对……对不起……”朱翊镠跪坐在王才人身边,将她的衣裳紧紧塞到她的身下,“我昨晚喝多了,对不起,王才人,都是我的错……”
“我叫春芨,春天的春,白芨的芨。”王才人一点点穿上衣裳,无所谓了,反正不是何玄枫,是谁都一样,她含泪看向朱翊镠,“王爷认识我吗?为什么你要说,我本就是你的?”
“我……”朱翊镠一拳捶在地上,“昨儿酒后失言,说的都是胡话,口不择言我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春……春芨,对不起。”
王才人落寞地笑,“没关系了,我会忘记这一切的,希望王爷,也不要记得。”
她站起身子,正想走下清望阁,哪知巡逻的侍卫眼睛尖,一眼瞥到有人影闪过,马上高声一喝:“什么人在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