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恭妃先是一惊,即刻便是吃吃的笑,拖长了音调道:“德——妃——?春芨啊,本宫怎么听这两个字这么耳熟?”
春芨不屑地看着眼前的主仆二人,“回娘娘的话,郑贵妃在成为贵妃以前便是德妃。”
“原是这样。别人用过的名位顶在头上,许德妃觉得光荣么?”
许德妃已经是素日谦逊温和的样子,婉然道:“皇上所赐,自然一切都是无上荣耀。”
“荣耀?”王恭妃面上笑意更甚,“原来在许德妃眼中,用别人用过的东西也算是荣耀,看来是本宫高估你了。”
许德妃谦卑道:“其实拂云再怎么荣耀,终究也敌不过翊坤宫的荣耀,不仅郑贵妃得以晋封皇贵妃,连皇上都有意将大明的万里江山托付给三皇子,这才是惠泽万年的荣耀。”
王恭妃瞳仁里的光点倏忽一变,“你说什么?”
许德妃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赶紧便带着含素离去了。
王恭妃回身看着常洛,三岁有余的孩子,却是看什么都是畏畏缩缩的,也不知道这模样是跟谁学出来了,她王零露何曾是这样畏缩的人?
窝着一股气回到景阳宫,王恭妃即刻便叫春芨将常洛与轩嫄一应带了下去。
独自一人在殿中坐了许久,这才朝着外头唤了一声:“何玄枫!”
何玄枫垂首走进殿中,“恭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本宫记得,你明日不当值吧?”
何玄枫眸中微微一亮,“倘若娘娘希望卑职留下……卑职可以替……”
“不!本宫不是要你留下当差,本宫是要你出宫,替本宫,替常洛做一件事。”
何玄枫眼里的光逐渐寂灭了,垂首低低道:“娘娘请说,卑职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恭妃取出一封信件交到何玄枫手中,“去潞王府,将这封信亲手交到李正妃手里,一定要亲手交到李正妃手里。”
何玄枫疑惑道:“娘娘……你这是?”
“本宫想叫你帮这个忙,是为了本宫,也是为了常洛,本宫只问你,你愿不愿意?”
“娘娘放心,卑职一定办到。”
何玄枫走出正殿的时候,春芨正安置好了常洛与轩嫄从偏殿出来。
她笑着叫住何玄枫,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瓶脂膏来,拉过何玄枫的手便替他的指节处涂抹,“冬日里当差,最是容易生冻疮的,虽说儿郎不怕苦,可冻成这样子总是不好的。”
何玄枫本想收回手,可见到春芨这样积极的模样,他也不好意思拒绝,便由着她擦弄。
“何大哥。”春芨微微抿着唇,“你如今,家中可有催促你娶亲?”
何玄枫笑笑,“自然是有的。”
春芨一下子握住了何玄枫的手,激动起来,“何大哥,我们……”
“你们要如何?”王恭妃的裙裾一闪,便抬脚跨出了门槛,“是不是要本宫做主,替你们二人指了婚事?”
何玄枫惊愕之下,赶紧撒开了春芨的手,对着王恭妃拱手揖礼,“恭妃娘娘,卑职没有这个意思,卑职下去当差了。”
春芨两手紧紧交握着,她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落在主子眼睛里是犯了大忌的。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她春芨就是喜欢何玄枫,情到深处,又如何克制?
只闻得王恭妃没好气道:“春芨,在景阳宫待着,是本宫委屈你了是不是?急着就想往宫外跑?”
春芨俯首跪地,“娘娘,奴婢没有这个意思,您永远都是奴婢的主子,在景阳宫是奴婢的福气,奴婢不敢谈委屈。”
“你也知道你是本宫的奴婢!”王恭妃的声调陡然拔高,“主子的东西,哪有做奴婢的染指的份儿?”
秋棠在屋里听见王恭妃恼怒的声音,即刻匆匆过来。
眼见春芨的模样,便知又是为了何玄枫的事情惹了王恭妃的不快了。
秋棠心里暗恨春芨的不识时务,明明她屡次提醒过春芨,少与何玄枫来往,无奈春芨却是怎么也听不进去的,这些日子以来,便也是隔三差五受到王恭妃的斥责责罚。
秋棠劝说道:“娘娘息怒,春芨行事莽撞坏了规矩,奴婢日后会多多提醒她的。”
王恭妃冷哼一声,“滚去景阳门外跪着!不到月上中天不准起身!”
一番惩罚之语言罢,王恭妃这才转身回了殿中。
秋棠担忧地看了春芨一眼,却也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跟着进去伺候王恭妃了。
傍晚的时候,又开始下起雪来,秋棠与王恭妃一同抱着常洛坐在殿中,景阳宫与怿心的翊坤宫相较起来虽然简陋,但到底也是一宫妃嫔的住所,里头暖和得很。
秋棠时不时担忧地看着窗外,昏黄的灯笼光线下,春芨跪在景阳门外瑟瑟发抖,在风雪交加的冬夜里显得异常单薄孤独。
秋棠不忍道:“娘娘,外头天寒地冻的,再这般下去怕是会出人命的,念在春芨侍奉您多年的份儿上,奴婢求您饶了她罢!”
王恭妃虽是抱着常洛在怀,看向秋棠时的神情却丝毫不带慈意,“你这般为她着想,那不如你去替她跪着?”
“娘娘……”
“你再敢多求情一句,本宫便叫她在外头跪到天亮!”王恭妃冷声唤了宫里的太监进来,“去把宫门合上,落锁。”
见此情状,秋棠也只得抿紧了唇,再不敢多言了。
晚间的雪越下越大,不过一个时辰的工夫,便把整个紫禁城裹上了一层棉絮。
怿心带着轩姝去了坤宁宫,与轩媖一同玩耍了一个下午,这才准备回翊坤宫去。
轩姝走出坤宁门,小脑袋四处张望了一下,忽然指着东边的宫道笑了起来,“雪人,雪人!”
她一边叫着“雪人”,一边便撒开腿朝着那雪人奔了过去,腰间的玉铃铛便泠泠作响,这下可把怿心吓得不轻,急急追去,紧张唤道:“姝儿!”
直至到了那雪人不远处怿心才一把拉住了轩姝,轩姝一停下来,呼吸便开始有些急促了。
怿心连忙揽过轩姝在怀,扯下挂在她腰间挂着的薄荷香包,放在她的鼻尖处叫她深深嗅了几口。
缓过许久,轩姝终是恢复如常了。
怿心却仍旧心有余悸,愠怒道:“姝儿!母妃同你说过多少遍,不可以奔跑的,你看看多危险,怎么可以忘记?”
轩姝自己也有些害怕,泪眼汪汪地抱着怿心的脖子,极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望得怿心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又瞬间化成了一汪春水。
她亲了亲轩姝绵软的面颊,松开她柔声道:“走,咱们去看雪人儿。慢慢走路,以后也不可以跑,知道吗?”
轩姝这才破涕为笑,棉花团子一般的小手被怿心牵在掌心里,她昂起小脸,响亮地应了一声,“姝儿知道啦!”
轩姝迈着小小的步子走到雪人边上,伸手一触,那雪人居然动了!
一下子把这个小公主吓得不轻,即刻回身牢牢抱住了怿心的腿,急得一跳一跳的,“母妃,这个雪人会动。”
怿心害怕轩姝这个样子又要引得哮症发作,便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护在怀中好生安慰着。
白苓提着灯笼一照,讶异道:“春芨?你怎么跪在这里?”
春芨的睫毛与双眉都凝上了霜花,浑身冻得僵滞,“恭妃娘娘罚奴婢跪在此地。”
轩姝看着春芨,很快身子扭了两下,从怿心怀中滑下来。
她盯着春芨看了两眼,很快便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小斗篷,小手一伸便披在了春芨身上,乐呵呵地笑着说:“雪人姐姐穿上衣服就不冷啦。”
怿心重新抱回轩姝,将她的小身子包在自己的狐皮披风里,“雪人不冷,姝儿也不冷么?”
怿心不欲去管景阳宫的闲事,唤了白苓便转身走了。
轩姝趴在怿心肩头,看着仍旧跪在雪地中的春芨,朝着她挥手,“雪人姐姐再见!”
春芨看着轩姝天真烂漫的笑脸,冰冷的眼眶忽然热了起来,一大颗泪珠掉下来,砸在雪地上,敲出来一个雪坑。
三月里天气逐渐回暖的时候,怿心的兄长郑国泰被允准入宫探望妹妹。
郑国泰来时,还带来了一个年方五岁的小男孩。
怿心自入紫禁城,便不曾见过娘家家人,见兄长到来,更是喜不自胜,拉着郑国泰的手说了好一会子话,这才反应过来那个小男孩的存在,怿心笑着叫他到身边来,问郑国泰:“哥哥,这是哪一家的孩子?”
“是舅舅家的幼子,叫杨春元,也是咱们的小表弟,你参选淑女后生的,难怪你不认得。”
“原是这样。”怿心笑道,“怎么想到把这孩子带进宫来了?”
郑国泰得意一笑,“我是想着等常洵开蒙读书的时候,叫春元来作个伴读,舅舅家也很是希望如此。”
怿心失笑,“哥哥,常洵才三个月大,读书开蒙,还早着呢。”
郑国泰却摆了摆手,“迟早都是要的,或者还有姝儿呢,又或者皇后娘娘的大公主,都行的。”
“也好。”怿心颔首笑着,扬声唤了白苓进来将杨春元带去偏殿同轩姝玩,“那我便先留着这位小表弟在翊坤宫住些时日,不过这事儿到底还是得问过皇上才能再做定夺。”
听得怿心提及朱翊钧,郑国泰却叹了口气,“怿心啊,你还是晚一些跟皇上提,今儿早朝的时候,皇上生了大气了,你现在跟他提,我怕他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