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王恭妃并不相信怿心会这般好心地告诉她救治的方法,然则她如今确实是走投无路,连太医看了都只能摇头,她一个深宫妇人,又能够有什么办法?
王恭妃踉跄着走回殿中,拉着张明的衣袖问他,“听闻七叶一枝花可以解蛇毒,是真的吗?”
张明对于王恭妃会知道这一点感觉十分不可思议,心里倒是不由生了几分钦佩之意,“恭妃娘娘博闻强识,此物确实可解蛇毒,只是此物只产于南方之地,北方鲜有,再加上价值不菲,如今这御药房中也没有这味药。”
王恭妃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宫中没有,那便去宫外找,京畿富庶之地,本宫不信要它一味药还找不到。”
张明一拍大腿,“恭妃娘娘,即便是找得到,皇子与公主也是等不及的。”
王恭妃手上的一枚蓝宝戒指泛着幽幽的的寒光,她牢牢拧住张明的臂膀,“等不等得及是皇子公主的造化,去不去找则是你张明的仁心,本宫只问你一句,你是去,还是不去?”
张明没有办法,虽知此事是徒劳无功的,但是既然主子发了话,他自然要尽力试一试。
即刻便应承了下来,派人往京城各大药铺医馆搜寻七叶一枝花。
入夜时分,翊坤宫中琵琶曲嘈嘈切切,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李德嫔亲自提了个篮子走进翊坤宫,也不顾及繁文缛节,极熟稔地就在怿心对面坐下,安安静静听着怿心将一曲琵琶弹完。
“是《阳春白雪》?”李德嫔婉然笑着,“在宫里弹这个,真是极讽刺的,这里没有白雪,有的只是鲜血。”
“曲高和寡,我自问也做不到阳春白雪。”怿心放下烧槽琵琶,唏嘘道,“我终究还是凡尘俗世中的俗人一个,不过仰之弥高罢了。”
李德嫔将手中的篮子推到怿心面前,朝前望去,篮子上的提手便好似将怿心的面容切割成了两半。
李德嫔幽幽开口,“京城里所有的七叶一枝花药粉都在这里,昨天的时候,郑国泰就将这些都送进来给我了。”
怿心眉头微微拧起,“你是铁了心要常洛和轩嫄的命?”
“这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王恭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李德嫔恨声,“怿心,我知道你心肠软,可是若然不叫她自食恶果,如今命悬一线的就是你的一双儿女。”
怿心久久地没有说话,她心头很乱,脑子里交织着各种画面,常漵和轩姞的死,轩姝握着薄荷香包深嗅,常洛与轩嫄命悬一线……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怿心自嘲一笑,看来朱翊钧曾经对她说的这两句话倒是真的,她闭上眼睛,“桑若,你把这些东西拿回去吧,我只当没有看到。”
李德嫔坐到怿心身边,“怿心,你的好心不该对外人,她们只会把这些当作驴肝肺。”
她重重地捏了捏怿心的手,这才起身提着篮子出了门。
殿中一时间陷入了静默,心头总是矛盾着。
怿心捏着自己腕上的一只羊脂玉镯正失神的时候,却听见翊坤宫门口起了一片嘈杂。
“白苓,去看看外面怎么了?”
白苓蹑手蹑脚走到宫门口,两手扒在门边细细探听了一会儿,这才火急火燎回到殿中回禀,“娘娘,不好了,许德妃与太后路过翊坤宫时遇上了德嫔娘娘,太后看见了德嫔娘娘手里的东西。”
怿心骤然站起,即刻走了出去,临近门口之时,便听得太后对着李德嫔厉声质询,“寻遍全城都没有的的药材,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怿心心道这事儿坏了,匆忙整了整衣衫,敛容正色跨出宫门,故意扬了扬声音,“德嫔,本宫不是叫你将这些七叶一枝花即刻送去景阳宫么?怎么还在此处逗留?”
她故作将将发觉李太后与许德妃的存在,愕然福身行礼,“臣妾给太后请安。”
许德妃也朝着怿心行礼,“皇贵妃娘娘万安。”
太后凌厉的目光移向怿心,“郑皇贵妃果真神通广大,这样难弄到的药材也能弄回来。”
怿心娓娓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常洛与轩嫄是皇上的孩子,自然也是臣妾的孩子,臣妾定然尽心竭力去救孩子的性命。”
“说得好。”朱翊钧自怿心身后走来,朗声道,“既然皇贵妃有药,便赶紧送去景阳宫给恭妃吧。”
许德妃站在李太后身后,她见朱翊钧过来,心头大喜,正要向他见礼,哪知恰在此时,春芨哭着跑了过来,“陛下,太后,大皇子与四公主快不行了……”
李太后颤颤巍巍的手急急指着李德嫔手中的篮子,“快,快把药拿去!哀家的皇长孙一定不能出事,快去!”
春芨得了命令,伸手便要从李德嫔手中接过篮子。
李德嫔咬牙死死盯着春芨手背上的伤疤,自己手却像是与那篮子粘在了一起。
春芨怎么用力也接不过来,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无助地望向李太后。
怿心的小指指甲狠狠掐在李德嫔手背上,她立时吃痛,手松开的瞬间,春芨便接过了篮子在手。
她福了个身,“奴婢谢德嫔娘娘,谢皇贵妃娘娘。”
春芨提着篮子转身便走,经过李太后身后之时脚踝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一绊,身子顿时失衡向前栽去,篮子里装着七叶一枝花粉末便翻出来些许。
春芨手忙脚乱地收拾,一边哭一边求饶,“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笨手笨脚的。”李太后心急如焚,也不管是谁,随手指了一个宫女,“你,把这个送去景阳宫。”
白苓震惊地看着李太后指着自己的手,失措地望向怿心,直到怿心点头,白苓这才从春芨手里接过盒子,小跑着便往景阳宫去了。
“母后可要同去景阳宫看一看?”
李太后颓然摇头,“罢了,哀家害怕白发人送黑发人,哀家不去。”
“那儿臣与怿心同去。”
朱翊钧轻轻揽着怿心的身子,与她并肩往景阳宫去。
怿心忍不住回过头,担忧着深深望了李德嫔一眼。
很快,刚才还闹哄哄的宫道之上寂静一片,要走的都走了。
谁也没有留意到许德妃的存在,甚至没有人同她说一句话,多看她一眼。
仿佛在众人眼中,她许拂云不过是个透明的存在。
白苓与春芨气喘吁吁跑到景阳宫的时候,王恭妃正翘首以盼,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着春芨的手便问:“怎么样,皇上呢?有消息没有?”
白苓奉上盒子里装着的七叶一枝花药粉,恭恭敬敬道:“恭妃娘娘,这里是七叶一枝的粉末,是皇贵妃娘娘嘱咐奴婢送来的。”
“好好好!”王恭妃接过盒子,像是宝贝一般的揣在怀里,正要交给张明的时候,她的手骤然收了回来,回身死死盯住了白苓与春芨。
白苓和春芨被王恭妃盯得不自在,面面相觑间,还是春芨上前扶着王恭妃的臂弯,“娘娘?您怎么了?”
王恭妃嫌恶地避开春芨的手,像是看着鬼魅一般看着她与白苓,“你们两个送来的到底是救命的良药,还是催命的毒药?!”
白苓嗤笑道:“恭妃娘娘,张明和这么多太医都在,您如果怀疑这药有问题,大可以叫他们检验一番。”
这话说得有道理,王恭妃一时觉得十分受用,便开了盒子给张明等人检查。
张明挖了一指甲的药粉凑在鼻尖深深一嗅,又亲尝了尝些许,略略思忖,旋即惊喜肯定道:“恭妃娘娘,这是上等的七叶一枝花,这些药量,恰好能够救二皇子与四公主的性命啊!”
张明这样雀跃的神色落在王恭妃眼睛里,却叫她本就蒙着疑影的心越加疑惑起来,她看看白苓,又看看张明,忍不住开始摇头。
这些人,她一个都不相信,他们都是郑皇贵妃的人,他们都心怀不轨,要来杀他的儿女!
王恭妃将手中的盒子扔到张明手里,自己则张开双手挡在了床前,“不,那是毒药,那是毒药!不能给我的孩子服用,不能!”
春芨哭着哀求王恭妃,她指着床上越来越气弱的两个孩子,心痛道:“娘娘,这不是毒药,您若是再拦着,皇子与公主可都要没命了!”
“你给我滚!”王恭妃一脚踢在春芨胸口,生生将她踢得仰面摔在了地上,王恭妃指着殿中的人,颤声道:“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都是同谋!”
春芨胸口血气上涌,她按着自己的心口,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恨道:“娘娘,您究竟要怎样才能相信这药是真的?”
王恭妃狠狠喘着粗气,她环顾整个殿宇,思索着究竟要怎么办。
直到她的目光落在圆桌的一套杯具之上,她才确信自己找到了一个好主意。
王恭妃将一半的药粉倒进茶杯,颤抖的手提起水壶便倒了满满的一杯水。
她拿着茶杯走到春芨面前,冷声道:“白苓是郑皇贵妃的人,本宫动不得她,可你是本宫的人,那便由你来替皇子公主试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