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向你致歉。”沈令誉脱帽,做出请罪的姿势来,“她骗我说是她自己夜不安枕,所以我便做了安息香给她,哪知她竟用到了皇上身上。”
怿心愕然,“你如何不早些告诉我?”
“我……”沈令誉话中含了几丝羞愧,“我怕你生我的气。”
怿心不知是因为知道实情心头松泛了还是怎样,看着沈令誉的模样掌不住又笑了出来,“我总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的,你竟会怕这个?我可不相信,从你第一次见我,每次与我说话总是夹枪带棒,又怎会怕我生气?”
“对,我不怕你生气。”沈令誉的笑渐渐有些迷离,“我是怕你再拉着我叫皇上的名字。”
怿心一时羞赧,面上不禁飞起红云两朵,像是成熟的一只桃子,不好意思道:“是我当时糊涂了,对不住,沈院判。”
“小事儿。”沈令誉提起药箱,“我先走了,你啊,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被人算计了还拼命往别人给你挖的坑里跳。”
看着沈令誉依旧随性的背影,他疏狂的话语犹在耳畔。
怿心觉得,或许当时住到南宫去,便是因为命中注定上天要赐给她沈令誉这样一个挚友。
虽是得知了事实,怿心倒是没有即刻去找朱翊钧,反而一直等到了昀儿满月的那一日,她才抱着昀儿和晗儿到了乾清宫门外。
彼时正是四月暮春的时候,轻花飞红,怿心便不小心沾了几片花瓣在身上。
朱翊钧知道怿心主动过来,整个人都是飘的,喜出望外地跑出来,一脚绊在门槛上险些跌跤。
他伸手掸去怿心身上的落花,问道:“外头热不热?直接走过来的?过来怎么不传轿?”
怿心侧目看着自己肩上的花瓣落地,刻意冷着脸做作,“落花本有意,你掸了去,这是特地告诉我流水无情么?”
朱翊钧一怔,看着怿心愣愣问:“还有这个意思?”
他不等怿心答话,便是亲自弯腰拾起了地上的花瓣,捧在掌心凑到怿心眼前,“那这样,朕就是告诉你,你是朕的掌上明珠。”
怿心朝着朱翊钧掌心吹过一口气,将那些花瓣吹走,转身从觅雪手中接过晗儿,对朱翊钧道:“陛下抱昀儿。”
朱翊钧便依言从采霜手中接过昀儿抱着,与怿心并肩往东暖阁走,他有些疑惑,“怎么把晗儿也带来了?德嫔呢?”
“德嫔有些受凉,怕传染了晗儿,便叫臣妾先带着照顾。”怿心与朱翊钧将两个孩子放在榻上,怿心是喜爱地如何也移不开眼,“这两个小家伙长得真是像,像是孪生的一样。”
“这有什么难的?”朱翊钧朗然,“往后昀儿与晗儿,便当作孪生姐妹来养,什么东西都给一样的就是。”
他握住怿心的手,小声问:“你不生朕的气了?”
“谁说的?”怿心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去摸晗儿的小脑袋,转了话头道,“这两个小家伙都满月了,一直在叫乳名,陛下还没给她们定下名字。”
“那你可是来得巧了。”朱翊钧走过桌案,拿过两张红纸给怿心,“礼部将将拟好了名字给朕,正想去同你讲,你便带着她们来了。”
“轩媁,轩姬……”怿心搁下手中红纸,“昀儿叫轩媁?”
朱翊钧颔首,“轩媁,你可还喜欢么?若是不喜欢,朕便叫礼部重新你来,直到你满意为止。”
“没什么不满意,轩媁很好。”怿心念着晗儿的名字,总觉得有些怪异,“只是轩姬……姬这个字用在名字里,不知为何,臣妾总觉得怪怪的。”
“是德嫔要求的。”朱翊钧笑道,“德嫔跟朕说,希望能有一个与轩姞听着差不多的名字,好叫她觉得,轩姞从未离开过。”
“原是这样,德嫔喜欢,那自然是最重要的。”怿心说着便低了眼眸,只看着睡着了的两个孩子,再不和朱翊钧说话了。
朱翊钧心头一紧,忙道:“这次轩媁的名字绝无旁的含义,朕可以与你对天起誓。”
如此,怿心方抬了头,看着朱翊钧作势要赌咒发誓的模样道:“那好,陛下顺便再对天起个誓,臣妾生昀儿那一日,陛下当真是一得知消息便赶了过来,片刻不曾犹豫,否则……来世便功名蹭蹬,凤泊鸾漂。”
朱翊钧想也没想,即刻便抬手发誓,将怿心所言又一字不差重复了一遍,“你已经为此生了一个月的气,也晾了朕一个月,此番叫朕起誓,你可是愿意相信朕了?”
“臣妾相信。”怿心双手环上朱翊钧的脖子,与他四目相对,“那么,臣妾说的话,陛下是不是也该相信?”
朱翊钧朝着怿心腋下狠狠掐了一把,“朕知道你的性子,总是要求着与朕平等,你只说就是,不论你说什么,朕都信你,你想要什么,朕也都答应你。”
怿心几乎即刻就要脱口而出告诉朱翊钧李敬嫔与安息香的事情,然而这事儿沈令誉牵涉其中,怿心若是说出此事,难保李敬嫔不会狗急跳墙攀咬沈令誉。
沈令誉帮了她这么多,怿心自然不能为了惩戒李敬嫔而让沈令誉去担风险。
朱翊钧见怿心愣神,以为她是不相信自己的话,便又重复了一遍:“朕是认真的。”
怿心反问:“不论臣妾说什么,陛下都答应?”
“是。”
“那么……”怿心眼中重新有了光彩,“臣妾希望,从今往后出了臣妾,不能再有旁的后妃踏进乾清宫。”
“如此霸道?”朱翊钧揽着怿心笑,“没问题,朕应你,往后除了你,再不叫旁人进来。”
正是好好说着话,昀儿忽然哭了起来,朱翊钧极是疼爱和怿心的这个小女儿,见她皱着小脸一哭,几乎是揉捏着朱翊钧的心肠,他忙抱起昀儿轻声哄着。
谁知昀儿却不买朱翊钧这个父皇的账,哭得越发厉害了,如何哄也哄不住,直到朱翊钧感觉手心一热,才发觉昀儿竟是尿了他一身,直把他的龙袍都浸湿了。
朱翊钧当真是哭笑不得了,看着怿心将昀儿接过去,自己则坐在那处,愣愣不知所措。
怿心忍俊不禁,一边帮昀儿收拾身上,一边叫了常云进来,吩咐道:“赶紧往西暖阁备下香汤,陛下即刻要沐浴。”
朱翊钧笑道:“姝儿与常洵都不敢尿在朕身上,偏昀儿这个小家伙有这个胆子,怕是往后比起她姐姐来,更是个厉害的主儿。”
怿心轻横了朱翊钧一眼,便开了橱柜,取过干净衣裳扔给了他,“还不去沐浴么?一会儿这乾清宫里所有人都要闻见皇帝陛下身上的尿臊味儿了。”
“行行行,朕这就去。”朱翊钧接过衣裳在手中,便跨过正殿进了西暖阁沐浴。
怿心未曾随侍,只留在了东暖阁看顾两个孩子。
片刻之后,陈矩走了进来,禀道:“皇贵妃娘娘,敬嫔娘娘来了,说要给皇上请安。”
怿心从榻上起身,行至窗边向外望去,隔着窗纱看着李敬嫔的身影,淡淡道:“她可知道我在?”
“奴婢与敬嫔娘娘说过了,但敬嫔娘娘不肯离去,说必得给皇上请了安才肯走。”
怿心冷冷一笑,水葱似的指甲往窗棂格子上一点,唤道:“采霜!”
采霜走到怿心身侧,“娘娘有何吩咐?”
怿心示意采霜附耳过来,即刻便是口耳轻传了吩咐。
采霜连连点头,分毫不差地记下,这才重新站到了一旁。
至此,怿心方对陈矩道:“既然李敬嫔这般敬爱皇上,本宫自然不能不成全她的心意,请她站在阶下五十步处候着,皇上迟早会宣她进来相见。”
陈矩微愕,一双眼睛都大了不少,“娘娘……要宣李敬嫔进来?”
“你先叫她候着就是。”怿心似有成竹在胸,“若有宣召,自会告诉你的。”
陈矩不明白怿心的意思,却也只好奉命行事,依言叫了李敬嫔站在阶下五十步远的地方等候。
怿心等了一会儿,方是跨出了东暖阁,站在正殿门内朝外望去,瞥过李敬嫔一眼,这才走进了西暖阁。
彼时,朱翊钧刚刚起浴,正站在屏风后头穿着一身明黄色的中衣,怿心绕到朱翊钧身前,拉过他的衣襟,亲自替他系上系带。
朱翊钧便垂下了手,看着怿心的动作笑道:“你如今越发金贵,甚少肯替朕做这些了。”
怿心昂起头,眉眼一扬,“不习惯?那臣妾叫李敬嫔来伺候,陛下可还满意么?”
“别别别——”朱翊钧握住怿心的手放在胸前,“你就这么矫情,非要在这时提别人?”
“我本就是矫情的人。”怿心抽出手,走出两步背对着朱翊钧,“若我日日都是事无巨细替你做了,你便会心安理得认为我是应当如此,到时候我与宫女还有差别么?得不偿失。”
朱翊钧长臂穿过怿心腋下,将她往后勾回来,耳鬓厮磨间,他身上还带着水汽的潮热:“论起精明,果然谁也比不上你。”
怿心按下朱翊钧的手,故意道:“方才陈矩进来说了,李敬嫔在外头,陛下不传来见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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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媁:媁(音同“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