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朱翊钧随心所欲惯了,怿心这般不留情面地叫他出去,让他极为难堪,何况还当着沈令誉的面,叫他更是坍台。
他怒上心头,即刻就要说出斥责的话来,可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没有出口。
只要一想到当初怿心自请住到南宫去,生生与他分离了一整年,朱翊钧便心有余悸。
此刻怿心刚刚生下孩子,月中有疾,更是脆弱,他又怎可再出伤人之语?
朱翊钧便依了怿心的话走了出去,沈令誉看着朱翊钧离开,便跟在了他的后头,直到出了殿门,方道:“陛下,皇贵妃娘娘分娩之时,七公主胎头位置不正以致难产,失血气弱,娘娘痛苦不堪之时,一直在呼唤陛下的名字……”
朱翊钧颓然阖目,丧气道:“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过是中午饮了些酒而已,竟是一觉睡到了深夜。”
如此说着,朱翊钧不免有气,看着陈矩恨道,“皇贵妃生产,这样天大的事,为何不叫醒朕?陈矩!你还会不会当差!”
陈矩惊惶跪地,手里的拂尘也跌落在了地上,恐惧道:“陛下息怒!敬嫔娘娘侍奉在侧,奴婢不敢多言,是奴婢失职了!”
朱翊钧越发迁怒陈矩,“这几日别在朕身边当差了,留在翊坤宫伺候皇贵妃吧!”
他拂袖而去,嘴上生陈矩的气,心里实则是在生自己的气,他不知自己如何会这般贪睡,竟是连怿心在这般九死一生的时刻,他都不曾陪伴在侧,难怪她会动这样大的气。
陈矩有苦说不出,朱翊钧睡得深沉,他哪里敢不顾一切将他叫醒,若是犯了龙兴,他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如此里外不是人,陈矩也是难做。
沈令誉扶了陈矩起身,问道:“陈公公,庞保回来回报的时候,我偶然听到,说是当日乾清宫中,是敬嫔娘娘在侍奉?”
“正是!”陈矩的声音有些恨恨,“也不知是怎么了,皇上素日酒量也不差的,那日敬嫔娘娘侍奉在侧,竟是如此好睡,以至于耽误了大事。”
沈令誉心中渐渐有了计较,面上声色未动,只写下方子交给了陈矩,请他往御药房去一遭给张明抓药,这才走进了李敬嫔的咸福宫。
李敬嫔此刻正兴致高昂地拿着剪刀剪着手中的彩纸,裁成了各色窗花。
她见沈令誉进来,直接招呼道:“沈院判,来瞧瞧,本宫这只狐狸剪得像不像?”
沈令誉不想与李敬嫔虚与委蛇,直言道:“敬嫔娘娘,如果皇上知道你给他用安息香,而致他未曾及时到郑皇贵妃身侧相伴,你猜皇上会不会还像如今这般宠爱你?”
李敬嫔剪纸的手陡然一滞,她撂下手里的东西,好笑道:“安息香怎么了?你且问问,满宫里哪个殿宇没有安息香?”
“安息香确实常见,可当日皇上身上的分明是微臣为娘娘特制的那种安息香的味道!”沈令誉胸中渐生怒意,“娘娘之前说夜不安枕,微臣方是制了此香过来,却不曾想到,你是骗我的,分明别有他用!”
李敬嫔一掌击在案上,遽然变色道:“沈令誉,你的本分就是当好你的差事,本宫有什么需求你都应当满足,至于本宫拿来何用,不是你一个小小院判有资格管的!”
沈令誉怒而转身,将离之际,李敬嫔扬声叫住他,“站住!你要去哪儿?”
沈令誉并不回头,“自然是去告诉郑皇贵妃事情的真相!”
“真相?你敢说吗?”李敬嫔笑得花枝乱颤,“真相就是你沈令誉给了我安息香,我才能留住皇上睡了这么久,以至于在她拼死生孩子的时候,皇上都没有过去看一眼!”
沈令誉回身,眉宇阴沉,“敬嫔娘娘这是在威胁我?”
“不只是你身上长了嘴,你会说,难道我李如沁不会说么?”李敬嫔愈发得意,“不如你试试看,到时候皇上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沈令誉低喝:“无耻!”
李敬嫔对于沈令誉的愤怒毫不在意,“或者你要是告诉郑皇贵妃,你猜猜,郑皇贵妃会不会放过你这个帮凶?你这种两面三刀卖主求荣的墙头草,她又会不会放过你呢?”
沈令誉面色一暗,双脚变得有些僵硬,连迈开步子都显得极为困难,“李敬嫔,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
李敬嫔不屑地耻笑了一声,“你不是低估了我,是忘记了自己的本分!你是我咸福宫的人,别成日里胳膊肘朝外拐!”
她走上前去,伸出食指用力点在沈令誉胸口,警醒道,“你给我拎拎清楚,我才是你如今的主子!”
沈令誉打开李敬嫔的手,面色冷如霜,“只有我自己做得了自己的主,敬嫔娘娘,您还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他怒而离去,分毫不顾自己身后李敬嫔的羞恼怒骂。
怿心不知其中关窍,自然深以朱翊钧为仵,常日里只在翊坤宫中坐月子调养身体,再就是照顾逗弄昀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朱翊钧不论来多少回,也是不见的。
朱翊钧一天三趟地派人过来询问,补品封赏流水价似的送进翊坤宫,怿心也不过只是草草看过几眼,便叫庞保刘成收进了库房。
因着怿心生产那日沈令誉的功劳,如今朱翊钧干脆叫了沈令誉与陆之章调了个儿,叫沈令誉重新回来侍奉翊坤宫,陆之章则是前往咸福宫。
如此一来,倒是沈令誉还能够日日见到怿心的面。
沈令誉摸过脉象,退开几步问:“这些日子,小腹还疼吗?”
怿心看着怀中女儿的睡颜,轻缓摇头,“好多了,已经没有大碍了。”
她抬眸望着沈令誉笑,“每次生病,都是多亏了你帮我。”
沈令誉欣喜一笑,看着昀儿问:“七公主都快满月了,这么久了,你还在生皇上的气?”
怿心渐渐敛了笑容,“不要提他。”
“我说你怎么就这么笨呢?”沈令誉忍不住皱着眉头出言讥讽,“你是不是还想跑去南宫住一年?我可告诉你,这次你再去,我是不会跟着你去的,到时候你毁容也好,血症也好,没人给你治。”
看着沈令誉义愤填膺的模样,怿心扑哧一声笑了,拍了拍手里的女儿,道:“现在有这个小家伙在,我怎么能去南宫?”
沈令誉耸了耸眉毛,“那你和皇上这个样子,以后你预备叫这个小家伙长大了如何是好呢?帮着你一起生他的气,永远不见自己的亲生父亲?”
“他若是在意昀儿,便不会只顾着与李敬嫔寻欢作乐,将我们母女抛诸脑后。”怿心心中过不去这个坎儿,自然不能放下此节去接受朱翊钧。
“从前总听外头的妇人说一孕傻三年,如今我看这话当真是不假。”沈令誉勾唇一笑,“上次的鸦胆子还不够你受的么,你要浑浑噩噩地被李敬嫔算计多少回,才能清醒?”
怿心似是深陷迷雾之中,周遭皆是雾蒙蒙的看不真切,沈令誉如此一说,她方式依稀辨出几丝光亮来,“你说什么?”
沈令誉斟酌了很久,即便是有李敬嫔的威慑在,他还是决定将此事告诉怿心,“李敬嫔给皇上用了我亲手调配的安息香,此香助眠效果极好,加上先前饮酒,成效更是翻倍增长。如此一来,便是虎豹也难以醒过来,更别说皇上这个人了。”
“安息香?”怿心微微蹙了眉头,难以置信道:“你亲手调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