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瞒了我这样久,可事情正在发生,我肯定会知道的。”
朱翊钧蹙眉唏嘘,“朕不想叫你跟着心烦,朕都拿这些人没有办法,何苦累得你也忧心?这些事不该拿到你面前来的,一切都有朕在,你不必多虑。”
“好,一切都有陛下在,臣妾什么都不去忧虑。”
朱翊钧按一按怿心的肩头,笑道:“别多想,都会好起来的。”
话是这么说着,怿心也是这么应着,两个人都是这样互相安慰对方,却都安慰不了自己。
朱翊钧心情不好,生怕怿心看出来也跟着不高兴,只抱了轩媁片刻,便交还到了怿心手里,自己则出门回了乾清宫。
怿心搂着轩媁,亲了亲她泛着乳香味的脖子,“小昀儿,你说,哥哥该不该当这个太子?”
轩媁自然听不懂怿心再说什么,只露着她圆滚滚的小眼睛傻笑着,咿咿呀呀手舞足蹈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采霜带着一股寒风,挑了棉帘进来,忙将手里的东西搁在桌上,即刻一屁股坐到了炭盆前面取暖,“往太医院走了一遭,奴婢险些冷成个雪人。”
怿心一惯纵着采霜,就像当初纵着白苓一般,亲切道:“好端端的,往太医院去做什么?”
采霜暖了暖手脚,这才拿起靠在一旁的火钳子,在炭盆里拨弄寻找着什么,“本来是领咱们翊坤宫的月俸的,走到半路遇到了沈院判,沈院判便叫奴婢随他走了一遭,叫奴婢将那些脂膏带回来,说是抹在手脚上,不会生冻疮。”
采霜想想便觉得沈令誉多此一举,好笑道:“沈院判也真是的,咱们翊坤宫这么暖和,娘娘怎么会生冻疮呢?”
怿心拿起桌上的脂膏看了看,温和一笑,“他一惯是个细心的人,事情也周到。”
采霜从炭盆里扒拉出个芋头,捧在手里烫得不行,从这只手抛到那只手,又从那只手抛到这只手。
怿心不由笑言:“你什么时候焐的芋头?我竟都不知道。”
采霜好容易能好好握住芋头,伸手便剥皮,扯下热气腾腾的一块儿,好生吹了吹,这才凑到轩媁嘴边,笑道:“奴婢小时候,家里的姐妹都喜欢吃芋头,今儿瞧见了小厨房有,便焐了几个在里头,想看看咱们七公主是不是也喜欢。”
轩媁试探着尝了一点,品了品,似乎觉得味道还不错,整个人便都要往采霜怀里扑。
怿心无奈,“这丫头馋得很,往后遇上人贩子,一个芋头便给骗走了。”
采霜便抱着轩媁喂她吃东西,“娘娘最会说笑,哪里有这样厉害的人贩子,敢拐走咱们七公主?”
采霜专注着轩媁,一时倒是没有顾及去看怿心,直到轩媁吃得够了不肯再进,采霜这才停了下来,笑着抬头去看怿心。
却见怿心只是坐着沉思,面上隐隐有忧愁之色,采霜便放下轩媁,走到怿心身边,轻声问:“娘娘,您在想什么?”
怿心望着采霜的眼睛,“采霜,你说皇上一心想要立常洵为太子,是对还是错?”
“朝政上的事情,奴婢不懂。”采霜低下身子,握住怿心的手,“但是娘娘,奴婢知道皇上的心意是真的,自打三皇子出生这么多年,一直未变,咱们总不能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心意。”
怿心手里把弄着沈令誉送来的脂膏,似是暗暗下了决心,“你去叫庞保出宫一趟,请国舅爷来一次,就说……就说请他来看一看昀儿。”
郑国泰很快就来了,一进门便朗声笑着,摘下头上遮挡风雪的斗笠,打趣道:“怿心啊,你这成了皇贵妃,为兄的想见你一面当真是比登天还难。”
采霜即刻奉了热茶上来,怿心亲自端到郑国泰手里,“到底是在后宫,也没有办法叫哥哥时常过来相见。”
郑国泰饮下热茶,待得自己冰冷的身子暖和了,这才抱了轩媁坐在自己腿上,逗弄了片刻,方是道:“你这特地叫我进宫来一趟,不会只是为了叫我来看我的小外甥女儿吧?”
怿心叫采霜将轩媁抱了下去,这才正色道:“哥哥,我身在后宫,前朝之事虽有耳闻,却也是知之甚少,皇上也素来不喜后妃置喙朝政。所以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来问问你,前朝最近为国本一事,是不是又闹了起来?”
提及此事,郑国泰也不禁严肃了面色,沉声道:“谁说不是呢?永年伯王伟鼓动一干朝臣轮番上书,要求皇上册立国本,尽快立皇长子为太子,再这么下去,皇上迟早撑不住。”
永年伯王伟是王皇后的父亲,他支持常洛为太子,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郑国泰见怿心面色不好,忙又安慰道:“不过怿心,你也别太过忧虑。到底也不是人人都站在皇长子那头的,也有不少人,是帮着咱们常洵的。”
怿心摇头,“我叫哥哥来,不是因为要叫常洵即刻当这个太子,只是想是否有法子能暂时解了这个燃眉之急,皇上这些日子愁得很,却又不肯在我面前露出来,便是不想叫我担忧。可他这个样子,着实是累得很。”
“我明白了。”郑国泰拍了拍怿心的手背,“小妹,你不必忧心,暂缓此事还是做得到的。哥哥来想办法。”
郑国泰如此允诺,怿心方是稍稍安了心,便道:“左右风雪载途,哥哥便在翊坤宫中用过午膳再回府,我也许久未曾与哥哥一同进膳了。”
郑国泰很是高兴,“还有桑若呢?八公主我还没见过。再叫常洵与春元也过来,一家人都在才好。”
难得如此热闹,今日的午膳怿心也是敞开了胃口吃的,用过膳,轩媁与轩姬便在内室一同睡着,外殿之中,则是几人在闲话家常。
郑国泰久不见杨春元,嘘寒问暖地一应皆是关切。
正是和乐融融说这话,觅雪挑起了门帘一角,便是放了两个十余岁的小姑娘进来,“娘娘,大公主和叶蓁姑娘来了。”
轩媖一进来,第一入眼便是杨春元,她秀气的面庞一低,转而去向长辈见礼,“儿臣给郑娘娘、李娘娘请安。”
自打轩媁出生,轩媖到翊坤宫便是常来常往的,怿心早已习惯了,便笑道:“今日昀儿与晗儿都在里头呢,媖儿可以一起去瞧。”
轩媖温和地应了一声,转身之际,眼波依旧忍不住在杨春元身上流过,少女心神一漾,便是粉面含羞地跑进了内室。
李德嫔有些讶异,看着怿心道:“大公主怕是真和你有缘,从姝儿到昀儿,她就没有不喜欢的。”
杨春元只看着李叶蓁笑,站起身子走到她身边,笑道:“叶蓁,你来了。”
李叶蓁并不避开杨春元的眼睛,大大方方回应他,“陪大公主一起来的。”
郑国泰颇有些讶异,“这俩家伙都是我郑家出去的,之前却是从未见过,不成想在宫里遇到了,看上去倒是还挺合得来的。”
听得郑国泰这样说,杨春元与李叶蓁便是对视了一眼,旋即都是会心一笑。
郑国泰似是瞧出了几丝苗头,便朗声笑着对怿心道:“过个几年,春元这小子也该娶亲了,我看与其费这个心思到时候再挑媳妇儿,不如现在就定了叶蓁吧!”
怿心念及当日朱翊钧有言,曾提及轩媖对杨春元有意,如此一时之间倒是不好论定,正是犹豫的时候,却见轩媖从内室跑了出来,满面都写着不高兴。
她是朱翊钧的嫡长女,尽管不高兴,却还是恪守礼节,端端正正朝着郑国泰施了个礼,这才道:“郑大人既非月老,便不要乱点鸳鸯谱了,杨春元在宫中多年,父皇待他亲厚,他的婚事父皇自然会做主的。”
轩媖这话一出,郑国泰面上便有些挂不住,只好掩饰着咳嗽了一声,尴尬道:“是我僭越了,公主说得是。”
如此一来,轩媖也没了心情再看两个妹妹,径自施礼告辞,带着李叶蓁往坤宁宫回。她的脚步极快,一下下踏在雪里,脚底一滑便摔了一跤。
李叶蓁赶紧去搀扶她,伸手拍去她身上沾染的雪粒子,“大公主,您没事儿吧?”
轩媖推开李叶蓁的手,极为认真地看着她,“叶蓁,我和父皇说过了,杨春元以后是要当我的驸马的,所以郑大人说的话,你是不可以当真的,你听到了吗?”
“我……”李叶蓁眸光微暗,低低道,“我不会当真的,大公主放心。”
“这就好。”轩媖自己拍了拍身上,这才宽心地挽过李叶蓁的手,一步步往回走,她心情舒畅,朗然道,“昨儿常洛和我说,他弄了只虎皮鹦鹉回来要送给你呢,咱们去瞧瞧。”
李叶蓁有些心不在焉,强颜道:“我都听公主的。”
轩媖走后,郑国泰也没有在翊坤宫留多久,便是匆匆辞别,出宫回了郑府。
李德嫔看着摆放在架子上的一盆水仙,幽幽道:“这几个孩子,才十岁出头,感情的事儿上,怕已经是不叫人省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