怿心从屏风之后转出来,在正殿里坐了许久,手里一杯水热了又冷,冷了又热。
耳边周端嫔的叫声不绝于耳,直到最后响亮的一声儿啼,才压过了周端嫔的哭喊。
稳婆将孩子洗干净,包进襁褓里,喜滋滋地对周端嫔道:“端嫔娘娘,是个小皇子。”
周端嫔吃力地支起身子,露了个苍白的笑,她企盼地伸出手,“把儿子给我看看。”
稳婆正想将五皇子递过去,怿心已经抢先接过孩子在手,她叫稳婆出去,对周端嫔道:“方才还说他死了一了百了,怎么这会儿又想看了?”
周端嫔一下子变得很脆弱,内疚地落下泪,“是我糊涂,我要他,要他,你把他还给我。”
怿心并不打算即刻就把五皇子给她,“我有常洵,不会来抢你的儿子。只是皇上现在必须知道一些事情,等事情了了,我就把五皇子还给你。”
看着怿心抱着五皇子往外走,周端嫔盯着怿心怀中的襁褓,哭得越发厉害,“你们别伤害他,别伤害他……”
怿心摒退了所有下人,只独自一人抱着五皇子开门进了东偏殿。
朱翊钧撸开桌上的茶盏,脸上丝毫看不出半分为人父的喜悦,冷漠道:“生了?”
“嗯。”怿心轻声应了,“是个男孩子,常洵有五弟了。”
朱翊钧冷哼一声,“是不是常洵的五弟,还很难说。”
怿心放下五皇子,拿过碗盏出一盏清水,又拔下发上珠钗,狠了狠心,朝着五皇子的手臂便刺了下去,将渗出的一滴的血盛进了清水之中。
五皇子吃痛,哇哇哭了起来,怿心抱着哄了好半天,五皇子才渐渐安稳下来,又沉沉睡了过去。
怿心怜爱地摸了摸五皇子软绵绵的额头,“乖孩子,弄疼你了,很快就没事儿了。”
怿心将碗盏与珠钗都递给朱翊钧,“这孩子是不是五皇子,陛下只要刺下一滴血,立时便可分明。”
朱翊钧手里握着怿心的珠钗,却有些犹豫起来,他心里有些害怕,害怕这孩子不是他的,害怕这一验,就证明了自己再度受了到绿云盖顶的耻辱。
怿心却容不得他退缩,夺过珠钗便刺破了朱翊钧的手指,拉着他的手将血滴进了碗中。
朱翊钧霍然站起,背对怿心,面对墙壁,不敢去看碗盏之中是个什么情形。
等了很久,他听怿心没说话,到底还是忍不住问,“怎么样了?是还是不是,你告诉朕。”
怿心就站在朱翊钧身后,“是还是不是,臣妾说了不算,陛下亲眼看过,才知道。”
朱翊钧很是局促不安,“你都看到了,你直接告诉朕不就行了么?”
“臣妾要陛下亲眼来看。”怿心将朱翊钧转过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她将朱翊钧拖过来,强迫他自己去看碗盏中的情形,“你自己看。”
朱翊钧皱着眉头,视线试探着往下一点点移,他将怿心的手抓握得很紧,心突突直跳,直到看到碗盏之中相融合的两滴血的时候,朱翊钧的心方是宽松了下来,露了个轻松的笑。
“看清楚了?”怿心向着朱翊钧再三确认过,这才往墙角泼掉了这一碗水,又拿帕子将碗盏擦拭了干净,如此方道,“险些伤了五皇子,陛下,您今日急躁了。”
正说着,五皇子又嘤嘤哭泣起来,怿心忙抱过他在怀中,走到朱翊钧跟前来,笑着道:“五皇子还没取名字呢,陛下取一个罢。”
朱翊钧不肯去看五皇子,冷声道:“即便这是朕的儿子,可在沈令誉那里搜出了端嫔的珠花与衣物那也是事实,这事儿,又作何解释?”
“栽赃,这不是一惯的好手段么?”怿心低头亲了亲五皇子的脸蛋儿,“陛下也知晓端嫔的性子,太过鲁莽,惯是个会得罪人的,如今又有孩子,还不够招人恨么?”
“这事儿已经够招人烦的了,朕不想再提了。”朱翊钧很是不耐,“至于名字……”他手一挥,“朕是一点儿想法都没有,你来取!”
怿心捏了捏五皇子的小手,沉吟着道:“苏轼说,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臣妾希望,这点儿浩然之风,能将今日的不快尽数吹散。不如,五皇子就叫常浩,陛下觉得如何?”
“甚好。”朱翊钧没有意见,他看着即将燃尽的红烛,“你累了一晚上,天都快亮了,朕担心你的身子受不了。”
怿心粲然一笑,“没事儿的,我是跪也跪了,跑了跑了,这个小家伙一直都好好的,可见是个厉害的。就像当年怀姝儿的时候一样,受了那么重的伤,最后还是皆大欢喜了。”
朱翊钧拍了拍怿心的脸,“你自己有分寸就好。”
“陛下先回乾清宫休息,臣妾去把常浩还给端嫔,一会儿便回翊坤宫去。”待得朱翊钧走了,怿心方将常浩送回周端嫔身边,柔声道:“常浩爱哭,以后可有你累的了。许是饿了,叫奶娘来喂一喂。”
周端嫔迫不及待接过常浩,仔仔细细看着自己儿子的脸,也不让芷云去叫奶娘,径自扯开寝衣的衣襟,便给自己小小的儿子哺乳。
看着常浩吃得急,周端嫔哭得更凶了,泪眼汪汪望着怿心,“他叫常浩……和常洛,常洵一样的名字?皇上不疑心了么?”
怿心颔首,“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情了,常浩是常洵的弟弟,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不会再有人质疑他,也不会再质疑你。”
周端嫔握住了怿心的手,恳切道:“皇贵妃,之前是我太蠢,我不该怀疑你的。”
她今日的眼泪似乎特别多,怎么流也流不完,脑子却是清醒,“皇贵妃,是许拂云,一定是许拂云这个贱人害我!观音像、与人有染,这些事情,一定都和这个贱人脱不了干系!”
“来日方长,也不必急于一时。你既然心里有数,那就好了,往后总不必再被人牵着鼻子走。”怿心的手指亲亲触了触常浩的面颊,“现在你养好身子,照顾好常浩,才是顶要紧的。”
周端嫔有动于衷,“郑怿心,谢谢你。”
“我出来的时候,常洵还发着低烧,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得去看看,你好生休息。”
怿心走进长春宫时,天已经亮了。李德嫔早早便醒了过来,坐在床看着仍在熟睡的常洵。
怿心轻手轻脚走进来,“常洵怎么样?还烧不烧了?”
她伸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发现已经不再有低热,这才安了心。
怿心有些歉然,“桑若,今晚劳累你了。”
李德嫔拉着怿心一起坐在床上,将常洵安放在最里侧,看着怿心眼下乌青,问:“有什么劳累的,常洵也是我儿子。只是你做什么去了?深更半夜的,什么事儿竟然能叫你抛下常洵?看你这样子,竟是一夜没睡?”
“我啊,我去救咱们陛下了。”怿心简明扼要地与李德嫔说了一遍,“当真是越想越后怕。”
她是累极了,直接躺到了李德嫔的床榻上,“我好困,睡会儿再与你说。”
怿心这一觉足足睡到了次日清晨,这才彻底恢复了精神。
常洵早已经恢复如初,五岁半的小家伙活蹦乱跳的,全然看不出发烧的痕迹,牵着他小表舅杨春元的手,一直窝在了周端嫔的永宁宫,看他心心念念的五弟。
怿心洗漱梳妆完毕之时,李德嫔早便备好了早膳,与她一道坐在桌边用膳。
李德嫔坐在怿心身边,亲手舀了一碗莼菜粥递给她,“你真是好睡,一睡便是一天一夜,皇上来看你的时候你都没醒过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累的。”怿心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次的事儿实在是有些厉害。”
李德嫔有些疑惑,低声道:“怿心,你怎么就这么确定端嫔与沈令誉二人之间是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