怿心嗤的一笑,“周端嫔骄傲自持,我不信她会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而沈令誉,也是个有傲骨的,又极为在意自己的名声,又岂会如此?况且即便要暗行此事,有谁会蠢到将珠花衣物等东西放在太医院?那里人来人往,他倒当真不怕被发现。”
李德嫔沉吟着,“那幕后此人可相当阴狠,全然利用了皇上对私通爬墙之事的恨意,不仅能除掉端嫔,连沈令誉也得搭上性命,如今张明去了御药房,不好在明面儿上给主子诊病,沈令誉便是你最近的太医,他若死了,你可少了个可信的人。”
“何止如此?”怿心冷冷一笑,“特地等到端嫔这个月份了才行事,这个时候棒杀,不仅常浩保不住,端嫔也一定会赔上一条命,那可是真正的一尸两命。”
她忽然觉得有些恶心反胃,眉头深锁,“许德妃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那时候,她那么帮我,在我面前极是善良纯孝,我是真愿意相信她……”
“人是会变的,况且如果不是因为接近你,她如何能够从小小的贵人当上如今的德妃?”李德嫔对这种事情一向看得穿,“再者,她到底恨的是端嫔,否则这事儿若是变成了诬赖你与沈令誉,那可当真是不堪设想了。”
“有什么好怕的。”怿心轻笑,“假的就是假的,只要不是真的,我就有办法。”
“端嫔有了常浩,一切都好说,只是苦了沈令誉,无端端被打成了那个样子。”李德嫔娓娓说着,“其实皇上打的哪里是沈令誉?是潞王才对,他是恨透了这个不像话的四弟了。”
怿心夹起一筷子风腌小菜塞进李德嫔口中,“这话心里知道就好,不可以讲出来。”怿心想起那天沈令誉的样子,便道:“我下午去张明的庑房里看看沈令誉,那天在乾清宫的时候,他总盯着我看,许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讲。”
怿心到张明庑房外头的时候,一卷圣旨也刚好下达,沈令誉在张明的扶持下拖着两条几近残废的腿勉强跪在地上聆听圣旨。
前头的内容怿心没有听见,她只听到了最后一句:贬沈令誉为从九品太医院吏目。
沈令誉接过圣旨,待得宣旨的太监走了,这才扶着张明的手艰难地站起身子,吃力一笑,“从八品御医到六品院判,再到九品吏目,看来我沈令誉是注定要把这太医院的职务都当一遍。”
怿心颦了眉头看着他,“你还笑得出来?”
沈令誉笑意不改,“笑一笑,十年少。”
怿心没有心思与沈令誉贫嘴,只问道:“东厂从太医院搜出来的那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沈令誉似乎有些不耐烦,“我若知道怎么回事,又岂会沦落到今天这一地步?”
怿心垂眸看着自己的鞋尖,想了想,还是说了出口,“沈令誉,我知道你进宫完全是因为他的请托,你自己并不情愿,现在出了这种事,对你实在不好。何况你说,等端嫔生下孩子,你了结了差事,便打算出宫的。我想,现在正是时候。”
“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走?”沈令誉的牛脾气也上来了,“出宫?我现在这个模样出去,让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我沈令誉是被皇宫赶出来的,那倒不如让我死在这儿。”
“你愿意死在这儿?这里有一万种理由牵连你,置你于死地,就像端嫔那件事,这样的飞来横祸,你能受得下几次?”怿心动容道,“沈令誉,紫禁城不值得你留下。”
沈令誉的目光微微颤抖,最终停在怿心脸上,他扬起他目空一切的笑,“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是我沈令誉自己说了算。再说了,这次也没怎么样,我还好好的。”
“皇上的性子我最了解,他一旦有了心结,极难解开,他如今虽然只是贬你为九品吏目,可若然之后他再度想不通此事,你以为你这颗脑袋,还能安稳地留在你的脖子上?”怿心有些着恼,“重蹈覆辙的下场不好,当初潞王有太后护着方得安然无恙,你有什么?”
沈令誉看着怿心的模样,钩唇轻笑道:“有你啊。”
“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耍嘴皮子?”怿心深觉沈令誉简直不可理喻,“我那夜得知此事,只是偶然,若非如此,你与端嫔早已魂归西天了,你不能指望我每次都在。”
沈令誉像是个倔强的孩子,吃了秤砣铁了心,笃定道:“你不要说了,总而言之我绝不出宫,要杀要剐随皇上的心,我就不信没有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怿心着实不能理解沈令誉的固执,转身道:“那你最好保住自己的性命,能让自己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沈令誉在张明的搀扶下回到庑房之中,趴在炕上,两条腿疼得几乎麻木,他面上倒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张明,你说郑皇贵妃和皇上说了什么?他竟然就这样放过我了。”
“那是你运气好,碰到了皇贵妃娘娘,只有她的话皇上才听得进去的,换了别人,你早就死了千百回了。”张明狠狠瞪着沈令誉,“你还这样没有规矩地对着皇贵妃娘娘说话,她是为你好,不想让你哪天突然就送了命,你怎么就不明白?”
沈令誉轻叹一声,手里握着怿心那日送给他的网巾,口中像是夜枭低咽:“我知道她是为我好,我知道……”
怿心踏进太医院的时候,太医院院使陆之章忙迎了出来,又是惊讶又是激动,“皇贵妃娘娘玉驾亲临,是微臣怠慢了!”
“陆院使言重了。”怿心端着得体的笑意看着陆之章,“当初本宫怀着云和公主中刀之时,是陆院使妙手回春,救了我们母女性命,说来陆院使还是本宫与云和公主的救命恩人。前夜本宫在乾清宫不甚动了胎气,也是多亏了陆院使了。”
陆之章心里乐开了花,面上仍旧强自忍下狂喜,做出颇为谦虚的神色,“皇贵妃娘娘说的哪里的话,这是微臣分内之事。”
陆之章心里清楚怿心的宫里的地位,若能好好侍奉她,往后的日子更是一片光明。
起初本就是他照顾怿心的,但是后来由于白苓与张明的关系,张明便逐渐取代了陆之章在怿心身边的地位,而彼时张明掌管太医院,陆之章也没有权力说话。
而此时则完全不同,张明退守御药房,若无特诏不得给主子看诊,后来居上的沈令誉如今也被贬成了吏目,想来怿心身边正缺人手,陆之章便毛遂自荐:“娘娘若不嫌弃微臣,微臣愿意尽心侍奉翊坤宫。”
怿心含笑,“那往后便有劳陆院使费心了。”
陆之章欣喜若狂,“哪里哪里,是微臣之幸!”
见陆之章欣喜了,怿心便故作沉吟,片刻方道:“本宫记得,钟粹宫里常顺妃的病一直没有好全,可有人专职侍奉?”
“暂无。”陆之章奉承道,“自然不是所有人都像皇贵妃娘娘那般尊贵,可得专人侍奉。”
怿心道:“那本宫能否给陆院使举荐一人?”
陆之章喜形于色,“娘娘但说无妨。”
“沈令誉。”怿心细细叙述着她的理由,“沈令誉如今已是九品吏目,自然不能够再在本宫身边当差,只是本宫顾念他好歹侍奉过本宫一阵子,也不想落得个不体恤人的名声,这才来请陆院使看看,能否叫沈令誉往后前去侍奉钟粹宫。不仅是常顺妃,许德妃也一并交给他,这也算是本宫给他一条退路了。”
陆之章得了美差正高兴,怿心的要求哪里还有不答应的,连忙就应了下来,“微臣领命,微臣即刻就安排此事。”
能得如此,怿心这一趟也不算是白来了,只是采霜不解其意,回翊坤宫的路上忍不住问:“娘娘,您不是怀疑这整件事都是许德妃的手笔么,为什么还要让沈令誉去侍奉钟粹宫,这岂非是羊入虎口?”
采霜压低了声音,“又或者,日积月累的,沈令誉倘若成了许德妃的人,咱们岂非是助她添翼?”
怿心摇头,“依沈令誉的性子,必不会甘心做旁人的爪牙。何况,如果许德妃是因为沈令誉是我与周端嫔的太医而利用他来行构陷之事,那么如今让沈令誉成为侍奉她的人,我想她是不会自断一臂的。”
采霜恍然大悟,“原来娘娘是在为了沈令誉的安危着想。”
怿心长长舒出一口气,唏嘘道:“他太固执,吃了秤砣铁了心不愿意出宫,可他的性情,本就不适合宫里,他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在此地安身立命,我只好这样帮他一点儿。”
采霜叹道:“娘娘用心良苦。”
至此,周端嫔与沈令誉之事方算是有了了结,幸而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当日所在的人又多是东厂亲信,口风极严,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漏出去,旁人看在眼中,只知道是周端嫔生下了五皇子常浩,是皇宫之内一桩天大的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