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云举着棒子,自然是不敢朝着怿心落下,只好回过身,将探寻的目光看向了坐在高座上的朱翊钧。
朱翊钧站起身,面色铁青地将怿心拉开,朝着常云无情道:“行刑!”
“不准打!”怿心的身子被朱翊钧抓着,可他控制不了她的声音,“常云,本宫说不准打,你听见没有!”
她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这样大的力气,强行掰开了朱翊钧的手,又从常云手中夺过棒子扔到了远处去,“采霜,拿着这棍子,谁都不准给!”
待得采霜接过那棍子远远退到了一边,怿心才算是松了半口气,她的呼吸仍旧有些急促。
小腹有些疼得厉害,怿心经受不住,便渐渐弯下了腰。
朱翊钧见她捂着小腹苍白了面色,大惊失色,忙揽住了她,“怿心,你怎么样?”
他见怿心身上出汗,“你跑过来的是不是?你这个傻子,连自己有身子也忘了么?”
朱翊钧将怿心抱紧东暖阁,“陈矩,叫沈令……叫陆之章即刻过来看诊!”
陆之章是被蒙着眼睛带进来的,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自己好好地在家里休沐,正是和妻子于床笫之间缠绵之际,竟然被东厂番子闯进了屋子,从床上抓起来带进了宫里,深更半夜的一路火速便拉进了乾清宫东暖阁。
陆之章什么也不敢问,只好勤勤恳恳跪在了龙榻边,替怿心诊脉。
他的一颗心怦怦直跳,郑皇贵妃素来都是沈令誉侍奉的,不知道这次朱翊钧怎么会特地将他捉来看诊,只是想也不敢多想,切过脉便回道:“陛下,皇贵妃娘娘只是有些动了胎气,没有大碍的,只要喝下安胎汤药,再好生休息即可,切勿再有剧烈的运动。”
“知道了。”朱翊钧抬了抬手,“回太医院当你的差去,今儿的事情敢说出去一个字,朕要你好看!”
陆之章张口结舌,他分明什么也不知道,却仍旧对朱翊钧的话感到不寒而栗,诺诺应声:“微臣谨记在心,微臣……微臣必定不会多嘴!”
陆之章话音一落,便又被蒙了头,拉出去扔回了太医院。
朱翊钧这才放下心来,扬声叫崔文升去煎安胎药,他伸手摸了摸怿心的小腹,看向门口的眸光一瞬间变得狠厉。
待得喂怿心喝下汤药,朱翊钧方道:“你就在这儿好好休息不要乱动,朕处理完外头的事情,便来陪你。”
怿心微微愣神之间,朱翊钧已经出了东暖阁。
她回过神来,即刻掀开被子下了床,匆忙穿上鞋子跨出东暖阁,便见朱翊钧已经从采霜手里将那根棍子又夺了过来,准备亲自棒杀周端嫔。
周端嫔惊惧到了极点,似乎有温热的液体一点点顺着双腿流淌,她浑身都在发抖,却是想叫不能叫,想喊喊不出。
肚子里的孩子不安地动着,许是感受到了外界的恶意,也惊恐害怕了起来。
“陛下!你疯了!”怿心简直不能相信朱翊钧此刻在做什么,她从身后抱住朱翊钧的身子,大声斥责他,“你这是在做什么?你难道要再度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吗?”
朱翊钧真是要对怿心无奈了,怿心这么在后面抱着他,他连用力挣开她也不敢,生怕将她摔了碰了,又出什么意外,只好皱眉道:“怿心,你放开朕!别叫朕误伤了你与孩子!”
“陛下,您糊涂了!”怿心怎么也不肯松手,只将朱翊钧抱得更紧一些,“臣妾怀着的是您的孩子,如今周端嫔腹中的也是您的孩子!您不想伤了臣妾的孩子,又怎么忍心伤了端嫔的孩子?虎毒不食子啊!”
“郑怿心啊!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别说了!”朱翊钧恨铁不成钢,他怨毒的目光几乎要被五花大绑的周端嫔射死,“你别拿那个贱人肚子里沈令誉的孽种与我们的孩子相提并论!”
朱翊钧此刻的面色比罗刹还可怕,“没的贬低了朕和你的孩子!”
沈……沈令誉?
怿心一心记挂着朱翊钧要棒杀周端嫔,这才慌忙而来,事态紧急,她一时都没顾得上沈令誉。
现在想来,方才采霜的确说,朱翊钧要把沈令誉和周端嫔一起处死。
怿心渐渐回身望去,这才发现不远处的地上倒着一个男人,身上的服制是太医院院判!
沈令誉明显是已经受了刑罚了,腿上背上满是血污,趴在地上一点儿也动弹不得。
他只能强睁着眼睛,看着怿心单单薄薄的一个女子,站在这个大明至圣面前,丝毫不见怯意。
“陛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能不能告诉臣妾?”怿心绕到朱翊钧面前来,轻轻握住朱翊钧的手,想要以自己的话语渐渐平息他的怒气,“您告诉臣妾,让臣妾替您一起分忧。”
怿心如此温言软语,朱翊钧握着棍子的手方是有些松懈。
怿心见状,即刻不动声色拿过朱翊钧手里的棍子交给了常云,又示意常云即刻退下。
朱翊钧显然不愿意去提及这样的事,只皱眉低喝:“陈矩!”
陈矩疾步走来,禀道:“皇贵妃娘娘,今儿是许德妃生辰,皇上陪伴德妃娘娘在钟粹宫共进晚膳。晚膳之后,回乾清宫的路上路过端嫔娘娘的永宁宫,竟见有一个黑影鬼鬼祟祟从永宁宫角门溜了出来。奴婢怕是刺客,当即便叫了东厂的人跟上,竟见此人一路进了太医院。奴婢带人进去搜查,发现今夜太医院只有沈院判一人当值,东厂的人便在太医院搜查,结果在沈院判的包袱里搜出了端嫔娘娘的珠花与……”
陈矩有些难堪,“与中衣亵裤等物……还有端嫔娘娘给沈院判的书信,写着……她与孩子都思念沈院判云云……”
怿心心中震颤,这种事情,朱翊钧断然是不可能忍下来的。
她看见朱翊钧的衣襟处,露出了一截水绿色的帕角,便伸手将那块梨花手帕抽了出来,掂起脚替他擦去因极度愤怒而起的一层汗。
她的手凉凉软软的,贴在朱翊钧燥热面颊上,去中和他因愤怒而上升的体温,“陛下,你别急。”
怿心吞了口唾沫,环视着周端嫔与沈令誉,她的眼风变得不屑,一双玉臂揽过朱翊钧的腰,“这里血腥气重,臣妾闻着难受,陛下陪臣妾进去东暖阁坐会儿可好?至于这两个贼人,用这样的刑罚岂非是太过便宜了他们?臣妾有更好的法子要告诉陛下。”
周端嫔瞪大了一双眼睛,眼里流出的光几乎剜死怿心。
腹中渐渐明显起来的绞痛叫她扭曲了面色,她牢牢盯着怿心,果然她还是要为轩姝报仇,为了轩姝要夺去她和她腹中孩子的性命!
沈令誉趴在地上,看着怿心对着朱翊钧巧笑倩兮,顾盼生姿,只见她娇俏地拉起朱翊钧的手,半推半就地将他带进了东暖阁。
怿心关门的一瞬间,她看到了沈令誉在看她,她的视线稳稳地投过来。
目光相接只有霎那,怿心已然合上了门,将他的目光隔绝了开来。
怿心转身,便见东暖阁里架着一只小银吊子,正咕嘟咕嘟煨着茶。
她不说话,只从里头舀出一盏茶来,走到朱翊钧身边笑着递给他。
朱翊钧正是生气的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喝茶?即刻皱眉拒绝,“朕不想喝。”
“钧郎这是迁怒我了?”怿心掀开茶盖,凑到朱翊钧鼻前,“就喝一口,你瞧你此刻急怒攻心的样子,再不喝口茶消消火,伤了自己的身子,岂非便宜了外头的两个人?”
如此悉心去劝,朱翊钧才算是愿意将茶接过去喝了一口,“你不是说有更好的惩罚这两个人的法子要告诉朕么?”
怿心两手搭在朱翊钧肩头,下巴抵在手上,微昂螓首抬眸看他,眼是水波横,“若臣妾是陛下……”
她眼里似有狡黠的光流过,“臣妾就等着周端嫔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再来验过是否是陛下亲生再做定夺。”
“生下来?”朱翊钧别过头,“说得轻巧,你是要朕再忍受一回王僖妃的事?”
怿心扭过朱翊钧的脸,笑着伸手去摸他的脑袋,“自然不是。臣妾是想,周端嫔素来高傲自矜身份,怎么会看上沈令誉一个小小的六品院判?”
只有对着怿心,朱翊钧才有这样好的耐性,他看着怿心道:“你这不过是臆断,你也听陈矩说了,在沈令誉那里搜到了那些贴身的东西,若无私情,又岂会如此?”
“那陛下可还记得当日朱常淓襁褓之中碎瓷片的事?”怿心揽着朱翊钧的脖子,“其实那事儿不是臣妾干的,可此事发生在翊坤宫,所以太后一口咬定是臣妾所为;陛下不觉得此时的沈令誉,便如同当日的臣妾?”
“朕——”朱翊钧平静下来,他确实不曾仔细考虑过其中关窍。
“臣妾知道,陛下心中深以王僖妃与潞王之事为忤,故而此番遇到这样深有疑影的事,才会这般急怒攻心,意欲棒杀端嫔,处死沈令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