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常洵不能接受常润这般的理由,“你可知你的所作所为,害死了九妹?!”
常润显然怔了一怔,他一时气急发泄的动作,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他只是觉得轩嬁的哭声太吵了,想叫她安静一些罢了,当真是没有希望她死。
不过这样的震惊与内疚也不过是一瞬,很快的,她又想起来了自己母亲的死,与李德嫔脱不了关系,所以他又君子坦荡荡了,“是报应!德嫔娘娘害死我母妃,所以九妹妹死了,是报应!”
朱翊钧抬手一掌打在常润脸上,丝毫不顾及他也还是个孩子。掌风凌厉,常润整个人被掀翻在地,足足在地上翻滚了一圈。朱翊钧额上青筋暴起,“逆子!毫无人性!朕要你这个儿子做什么!”
常润被朱翊钧打得眼冒金星,脑子里像是开了水陆道场,轰隆隆响着,他犹自觉得自己做的没有错,犟嘴道:“父皇不公!德嫔娘娘害死我的母妃,父皇为何不惩治她,我不过是错害了九妹,父皇便这般对我动手?”
“反了你了!”朱翊钧怒目圆睁,巴不得一脚踢死眼前的这个混小子,只是终究虎毒不食子,他恨声朝外呼喊着,“陈矩!把六皇子送去给瑞安长公主抚养,以后不要出现在朕的眼前!”
“奴婢遵旨!”陈矩的手臂捞过常润提起来,就像当初带走李敬妃一般,捂着他的嘴并不让他再有任何言语,急匆匆便带了出去。
已经第三次了,轩姞到晗儿,再从晗儿到轩嬁,朱翊钧几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经历与感受。他这样多的女儿,活下来的不过只是轩媖与昀儿,说来,他已然差不多是麻木了的。
怿心还是照常揽下了所有轩嬁的丧仪,尽心竭力地操办着,周端妃陪伴在她身侧,帮着她打理下手。
轩嬁入葬金山的那一日,李德嫔并不曾出现,还是将自己锁在了长春宫中,封闭了起来。
她十五年来,不过诞育三个女儿,可三个女儿却每一个都不满周岁而夭折。
她清冷淡漠的心,被女儿的出生温暖,也被女儿的夭亡再度推进冰窖,再也感知不到任何温度了。
操办丧仪这样的事情,着实是极其累人的事情,然而那是李德嫔的女儿,怿心自然是竭尽全力的。
起灵之后,怿心便牵了昀儿的手,一点点往长春宫的方向去,柔声告诉她,“九妹妹走了,李母妃很难过,昀儿要好好安慰李母妃才是。”
昀儿往怿心身侧靠了靠,半张脸贴在她的衣裙上,有些畏惧的样子,“李母妃有些怕人,她现在不对着我笑了,我怕她。”
“昀儿多去李母妃身边走一走,她便会对着昀儿笑了。”怿心蹲下身子,整理着女儿的额发,忍不住便朝着她的面颊上亲了一口,抱在怀中紧紧搂着。她有些畏惧的,她永远记得姝儿死的那一天,那样天崩地裂的感觉。
她太过珍惜昀儿这个女儿了,她不能够想象没有了昀儿,自己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怿心提起昀儿抱在怀中,其实昀儿已经七岁,怿心是比较少再这般抱着她走路了。只是此刻她却爱极了这样,这般将她抱在怀中,就不会失去她了。
“昀儿。”怿心与昀儿面颊相贴,“你要厉害些,不要被别人欺负,不要受伤,母妃会很担心你。”
昀儿叉起腰,唬着脸,像是发誓一般朝着怿心说话:“没有人能欺负我!只有我可以欺负别人,母妃不要担心啦!”
“是了是了,你这个小魔头!”怿心将昀儿放下,重又拉着她的手,走进了长春宫。
“桑若?”怿心在门外叫了一声,里头并无应答,她与昀儿奇怪地对望一眼,又是唤了一声,“桑若?”
里头依旧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的声音。
怿心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也不管李德嫔在里头如何了,直接推了门便进了里头。
李德嫔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定定望着床顶的纱帐。许是第三个女儿的夭折实在是极大地损坏了她的精气神,她的整张脸都显得苍白而虚浮。像是浮动在波涛涌动的一片叶子,随时都会被浪涛吞噬,沉入湖底。
怿心朝着昀儿使了个眼色,昀儿最是冰雪聪明的,笑着便扑到了床榻边,趴在李德嫔床头去抚摩她的额头,小声关切着,“李母妃不要难过,昀儿会一直陪着李母妃的。”
李德嫔的眼珠动了一下,她艰难地转过头,空洞的目光里算是有了一点儿神色。她的手藏在被子里,想要动一动摸一摸昀儿的脸,却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到底还是没有动作。
“昀儿……”李德嫔的声音哑而轻,她朝着怿心轻轻地笑着,“怿心,我真羡慕你。你有昀儿,有常洵,有皇上……而我,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了。”
怿心忙坐到李德嫔床边,伸手探着她的额头,“你别这般说,你还有昀儿,昀儿与常洵,都是你的孩子。”
“那不一样的,怿心,那不一样。”李德嫔的声音一阵轻过一阵,“我,什么都没了。”她的笑意凄楚而惶然,“这个世上,当真已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怿心听着觉得不祥,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立刻道:“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桑若,你还有我,我们这样久的情谊,自闺阁而始,你便这般不在意,要尽数弃了么?”
“我很累了,怿心。一次,两次,三次……”李德嫔心疼地在滴血,疼到自己没了知觉,头脑昏聩,“我再也经受不住了,怿心,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们还是一世的知己。”
“什么下辈子?这辈子还没结束,你妄言什么下辈子?”怿心很着急,情急之下便伸进被子底下去抓李德嫔的手,孰料触手所及的,竟是温热黏腻的一片。
她陡然抽出手,竟见满手的鲜红血色,红色的血融在掌纹里,显得尤为触目惊心,怿心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惊恐到不像自己的了,“来人!快传张明过来!”她慌忙扯出自己的绢子来给李德嫔缠上手腕上鲜血淋漓的伤口,急得落泪,“桑若!你这是在做什么?”
李德嫔的双唇褪去了血色,气若游丝,“不必救我,这般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你是有福气的人,而我不是。”
“谁说的?”怿心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若是没了你,我哪里还有福气可言?你是我这一生最好的知己,你怎能抛下我不管我?还有许多的事情,要你来提点于我的。”
“我……”李德嫔渐渐看向昀儿,淡如云烟地笑着,“昀儿,能不能亲一亲母妃?”
昀儿看着这个模样,也是忍不住哭,听得李德嫔这样说话,哪里还有犹豫的,朝着李德嫔苍白的面颊便亲了一口,“李母妃,你不要死。”
李德嫔的眼皮似有千斤重,她强撑着意识,想要看清楚怿心与昀儿,只是终究还是神思昏聩,目不可见了。
终究上头还是眷顾于她的,张明后脚便来了,到底还是拼尽了一身的歧黄之术,将李德嫔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只是失血太多,身子虚乏,一时间也是恢复不到原先的体状。
七月流火的时候,李顺妃坐在咸福宫的庭院之中,喜形于色地弹着自己的伽倻琴,“尼曼,你说我这样的报复,算狠心么?”
尼曼见她得意,自然知道自己此时应该说什么话,便是赔着笑意,“自然不是。翁主是有仇报仇,那李德嫔毁了翁主的希望,翁主便毁了她的希望,自然是应当的。”
李顺妃深恶痛绝,“当然是应该的!她与郑怿心两个人狼狈为奸,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当真是混账!”
尼曼打小跟在李顺妃身边,当然知道她不是一个善罢甘休的主儿,她既说了李德嫔与怿心皆是仇敌,那么对付完李德嫔,自然就要轮到怿心了,“那么翁主,准备如何对付郑皇贵妃?”
“郑皇贵妃……”李顺妃一脚踢翻身侧的一个花盆,冷哼着道,“郑皇贵妃么,争宠自然是争不过她了,不过她不是希望她的儿子当上太子么?那我偏偏不叫她如意!”
“翁主准备如何?”尼曼有些心慌,她们是朝鲜人,本不好过多涉及明朝的朝政之事,李顺妃这般所言,是一定会干涉明朝的国本一事了。
“当然是去找一找与咱们志同道合的了。”李顺妃说着,便已经起身走向了慈宁宫的方向,尼曼急忙拦着她,“翁主不可,当日因为赏菊一事,太后已经对您有诸多不满了,您如今贸然前去,怕是不妙。”
李顺妃却不打算停下脚步,更不准备听从尼曼的劝告,我行我素道:“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况且我是去投诚的,太后又有什么理由将我拒之门外,对我冷眼相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