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润本就因为李德嫔满心满意关注自己的亲生女儿轩嬁而心怀不满已久,此刻李德嫔不在,常润更是一点儿也不掩饰自己对轩嬁的厌恶,劈面一掌便狠狠拍在了轩嬁娇嫩的脸上。
“都是你!”常润又拍了一掌,忿忿骂着,“都是你!你最坏!”
轩嬁原本酣甜沉睡,面上生生一阵剧痛,打得她猝然醒过来,小手往自己脸上摸,忍不住哇哇哭出声音来。
“吵死了!你吵死了!”常润急得跳脚,慌张地朝着外头张望,生怕李德嫔此时回来,听见轩嬁的哭声,会责骂于自己。
可他自己不过只是个孩子,又如何会知道该怎么帮助一个小婴儿止住哭泣?
“你别哭了!”常润叫喊道。
可是轩嬁如何懂得常润的话,她脸上疼,又无法做出旁的反应,便一味只好哭泣,怎么也停不下来。常润越发心慌意乱,他只知道不能叫李德嫔知道他把轩嬁弄哭了,手忙脚乱之间,便直接扯了轩嬁身上盖着的被子蒙住了她的脑袋。
轩嬁小手一挥,将夏日轻薄的被子挥开,又是继续哭泣。常润几乎是恼羞成怒了,转身望见床榻上的软枕,便直接拿了过来,按在了轩嬁面上。又怕她挣扎起来将软枕弄掉,常润干脆加上了手上的力道,狠狠按在了上头。
轩嬁呼吸不畅,挣扎着扭动着身子,喉咙之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响,如此更是激怒了常润,手上的力气便越发大了,“我看你还怎么哭!让你吵!”
不过片刻,轩嬁的动静便渐渐小了,直至最后,她的手安安静静地落在身边,再也没了动作。常润见轩嬁不再哭了,这才将枕头扔回了李德嫔床上,心里一口气发泄了出来,倒是畅快不少,拍了拍手便出了门。
对面昀儿正抓了一只荷花往翊坤宫回去,常润这般冲出来,倒是与她撞了个满怀。昀儿手里的荷花落在地上,常润见了,狠狠嗤了她一口,更是抬起脚朝着荷花重重踩了几脚,如此,方是扬长而去了。
昀儿几乎气得鼻歪眼斜,她自打出生便是朱翊钧的掌上明珠,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正要追上常润狠狠揍他一拳头,便见常洵回来。
常洵一把捉住自己的这个小妹妹,任凭她如何挣扎也不放过,“昀儿,昀儿,你是怎么了?是不是辣椒吃多了,如何气成了这个样子?”
昀儿气得快要落下泪来,指着地上被踩烂的荷花,抓着常洵的手控诉,“还不是朱常润这个臭小子!把我的花踩烂了,我非要把他的脑袋也给踩烂不可!”
“你瞧瞧你自己,气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常洵并不希望自己的妹妹与李敬妃的儿子有太多的牵扯,自然也不希望恩恩怨怨无穷尽,便欲息事宁人,指着宫后苑的方向道,“常润还小,你和他一般见识做什么?不就是一朵花么?哥哥现在就去替你摘一朵,你要多少,我就给你摘多少,好不好?”
“让五哥也来,我要你们两个一起帮我摘!”昀儿将自己的手塞到常洵手心,“走吧!”
恰好迎面又是怿心与李德嫔并周端妃过来,常浩此刻也正是跟在了周端妃身后,昀儿奔过去抓起常浩的手,拖着这个哥哥就要去浮碧池,“五哥哥,我们去摘荷花!”
怿心见常洵额头出汗,便拿了帕子替他擦拭额头,“怎么了?你惹了这个小辣椒生气?”
“儿臣哪里敢呢?是六弟在长春宫门口踩烂了妹妹的花,她这才气得不轻了。”常洵笑着,“无碍的,这丫头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有儿臣和五弟在,她还翻不过天去。”
“你去看着她!别叫她落进了池子里。”
李德嫔推着怿心的手,“你与端妃一道去瞧着就是,我看看嬁儿,若是她醒了,我也抱她出来走一走。”
“那你与常洵先去看一看,我与皇贵妃便在此地等你就是。”周端妃倒是不急,她如今与怿心越发要好,成日里都是混迹在一处,总也有着说不完的话。
怿心畏热,便与周端妃一道退到了宫墙的阴影之中,站在斜阳照不到的地方,周端妃打着团扇,正要说起最近常浩学业上的事情,面上皆是开怀的笑容,“那日皇上来永宁宫坐了坐,随口问了常浩几句,那孩子竟是一一答了出来,我瞧他素日好玩,竟不知还有这样的时候。后来问起,方知是常洵事前教过他。”
“那也是常浩有心,记得住这些,否则便是常洵如何教,也是没有法子的。”
周端妃深以为然,连连颔首,“可不是么?这俩兄弟在一处,有常洵带着他,我也算是放心不少,不像拿没娘教的六皇……”周端妃扑簌簌的话伴着她眉飞色舞的神情,怿心看着也经不住与她一起笑逐颜开,只是这样好的氛围,却被常洵煞白的面色与错乱无章的脚步骤然打断。
周端妃立时止了话头,担忧地看着常洵,“三皇子,你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中暑了?”
常洵是个最有礼貌的,可此刻他甚至顾不得周端妃对她的关切,只两眼定定地望着怿心,颤抖着声音,几乎是话也说不出来。
怿心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一只手轻搁在常洵肩头,柔声问道:“洵儿?怎么了?”
常洵心头发颤,身子在抖,手心全是冷汗,“九妹妹……死了……”
怿心扣住常洵的手,“你说什么?”
“真的,是真的。”常洵是性情中人,哪里见得了这样的场面。当年轩姝为了救他哮症发作而死,他便自己自责了好几年。他是个既稳重又细腻敏感的孩子,亲眼见到轩嬁的死相,叫他着实难受心惊。
怿心尚在震惊之际,周端妃已经快速反应过来,扯过怿心的手臂便拉着她往长春宫去。
“洵儿,去……去叫沈令誉!”怿心脱口而出,“叫沈令誉过来!”
常洵有些发懵,回过神来方知怿心是情急之下说错了,便是立刻去了太医院叫张明来。
李德嫔静静地坐在地上,看着透过窗格照进来的斜阳光辉,金灿灿的,照得怿心与周端妃身子泛热,而她却是从里冷到外头的,如堕冰窖。
周端妃蹲在李德嫔身边,轻拥住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
怿心看过轩嬁,探了她的鼻息,方知一切施救皆是枉然了。
李德嫔也没有哭,只是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怿心,声音飘渺得像是一缕烟尘,轻风可散,“怿心,我又没了一个女儿。”
“桑若……”怿心眼眶发酸,脚步也有些虚浮,几乎是跌坐在了李德嫔身边,紧紧抱住李德嫔在怀中,“桑若……昀儿,我们还有昀儿……昀儿是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你还有昀儿!”
张明来的时候,常洵已然也叫了朱翊钧过来。张明前来看过,便知轩嬁是死于窒息了。朱翊钧震惊心痛之余,更是疑惑。好好的,九公主一直好好的,如何便突然殒身而死了?
昀儿抓着朱翊钧的袍角,不知道心里是想为了报复常润还是真心存疑,她昂首告诉自己的父亲,“父皇,方才儿臣路过长春宫,见六弟飞快地从里头跑出来。”
“常润?”朱翊钧是有些不相信的,常润自己还是个孩子,如何会害死一个小婴儿?
怿心的目光触及李德嫔的床榻,拿起那个不在原位的软枕,便已经注意到了上头不同寻常的碎屑。
“父皇,你叫他过来!这个臭小子一肚子坏水!”昀儿紧紧抱着朱翊钧的腿,她知道里头九妹妹过世了,心里有些害怕,不敢靠近。
朱翊钧沉声,“陈矩,去找六皇子过来。”
常润到得很快,他看见这个架势也有些发懵,见到昀儿抱着朱翊钧对自己虎视眈眈的样子,常润便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朝着昀儿打,“就踩坏了你一朵花,你还找父皇告状!你真小气!”
昀儿正要还嘴,怿心已然低声喝止。昀儿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但唯独对于怿心这个母妃,是不敢有所违拗的。见怿心神色肃然,昀儿便也不敢多说话了,只撅着嘴,不服气地抱着朱翊钧的腿,躲到了他身后。
怿心走近常润,看着他下巴处粘着的几粒碎屑,举起枕头低声笑问:“六皇子,方才你在长春宫里,用过这个枕头是不是?”
“我没有!”常润梗起脖子断然否认。
怿心自知不好以长辈的身份来问话,便将枕头给了常洵,目光一触,常洵便已知怿心的意思,接口质问:“若你没有,为何这个枕头上和你的下巴上,粘着一样的碎屑呢?六弟,小小年纪说谎,可不好。”
常润举起袖子狠狠擦了一下下巴,知道自己是无可否认了,干脆也就承认,“九妹妹一直在哭,太吵了,我不想让她这么吵,所以用枕头捂住了她的嘴。后来他就真的不吵了,我觉得很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