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若,我不会怪你。我知道的,不论你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为了我郑家好。或许这便是天意。”怿心迈开两步,看着窗外缤纷绽放的雪白木芙蓉,“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至于最后的结果如何,并不是我能够控制的。”
美人相并立琼轩,李德嫔站在怿心身侧,看着她稍显落寞的侧脸,又是轻声安慰,“怿心,我知道你心软,你希望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是不是所有有情人都能够被尘世所容下。我们身后的东西太多,不能够随便拿来冒险。”
“或许,我那日会脱口而出说要帮她,是觉得这样的李慧言,固执而带刺,像极了潞王大婚当年,不顾一切闯到潞王府去的我。”
李德嫔理着怿心的衣袖,便似当年闺阁之时,二人互相整理衣衫,便如双生女儿,亲密无间。李德嫔的声音温温的,“那怎么能比呢?李慧言不比你,哥哥也不比潞王。你的成人之美之心是好,却不能叫这样的心思蒙蔽了理智。”
怿心空握住李德嫔的手臂,正要说些什么,李德嫔已经是抢先开了口,“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哥哥那里,交给我就是。沈令誉也这般明事理,我相信哥哥更会懂得的。”
“你总说沈令誉明事理,是在指我不明事理么?”
李德嫔朗朗一笑,“世上还有比你更明事理的人么?只不过有时候,会被感情主宰罢了。”她推了怿心一把,又立即将她朝外头扯去,“我等了你一晚上,都快困死了,你与我一同回去,帮我看着轩嬁。”
轩嬁如今不过八月大小,正是胖嘟嘟惹人怜爱的时候。李德嫔困顿之际往内室去走,怿心便抱着轩嬁在怀中哄着。
怿心握着轩嬁的小手,环顾着长春宫的四周,有些疑惑,“如今昀儿回了翊坤宫,此地不该是有常润与轩嬁两个孩子么?怎么好像最近每次来,都没有见到常润?”
李德嫔有些漫不经心,“常润?常润自不能与昀儿相较。他是李如沁的儿子,又是皇上随口指来长春宫的。”她解下外裳搁在衣架上,“我与他并不亲近,他也与我不亲近,成日里往咸福宫去想他的母妃,我也不去多管他。”
“你别这般。”怿心轻轻抚摩着轩嬁柔软的头发,小姑娘安安静静地躺在怿心怀里,像一只小猫咪,“孩子终究是无辜的,你对他好一些,他总是知道感恩的,何况,你与他也是真正有血缘之亲的。”
“我哪里有这样大的心胸?”李德嫔躺到床榻上,看着怿心怀中的轩嬁宠溺一笑,“我如今,所有的心思都在这个小丫头身上,哪里还管得上别的孩子?”
“也罢也罢,你瞧你眼下的乌青,真是累着了。”怿心轻轻哄着轩嬁,“你歇息一会儿吧,嬁儿我帮你照顾着。”
原本怿心以为,依照李顺妃的脾气,定然是会寻到翊坤宫来与她大闹一通的,谁知咸福宫竟是一点动作也没有。
就像是李顺妃的病症是真的,吃了李德嫔所求来的丹药起死回生也是真的,不过是宫中一桩略略不同寻常的事情,过去几日,便也泯然于各种事务之中,再也不值一提。
而郑国泰也在李德嫔的言辞劝说之下,终是断绝了与李顺妃的来往,还是以大局为重。
而后宫之中,从来便不存在真正的平静,你所瞧见的风平浪静,不过是暗潮涌动的表面。
李顺妃与怿心不同,她不是能静下心的人。日子冲不淡她心里的怨恨,更加平息不了她的怒气,所谓的与日俱增,便是如此。
她深深以为,如今的局面,都是怿心与李德嫔联合起来共同造成的,而如今,郑国泰与她也再也没了书信的往来,这样突然的绝情,自然也与那两个女人脱不了关系。
常润又来了。
旁若无人地在咸福宫晃荡,东看看,西看看,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沉默着。
李顺妃破天荒地叫常润到自己身边来,将尼曼做的朝鲜特产吃食给他。
常润也不认生,捏着糕点坐在座位上,津津有味吃着,他朝着李顺妃笑,“以前我母妃也经常做好吃的给我,但是她不见了,我好久没有吃过了。”
李顺妃笑着问,“那你觉得,是你母妃做的好吃呢,还是我做的好吃呢?”
常润眼珠子咕噜一转,忙道:“你做的好吃!”
李顺妃见常润的模样,便已知这孩子并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如此更是心下得意,“看你嘴巴这么甜的份儿上,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你的母妃,是怎么死的?”
常润抓着手里的东西愣住了,一双眼睛牢牢盯着李顺妃,塞在嘴里的吃食随着他嘴巴的动作扑簌簌往下落,“母妃……他们说母妃生弟弟的时候生病了,所以母妃就不在了。”
李顺妃轻哼着摸了摸常润的下巴,强行叫自己的称呼变得亲昵,“润儿啊润儿,你这孩子,我是该说你可怜呢,还是该说你天真呢?谁告诉你,你的母妃是因为生病死的?”
常润手里的糕点咚的一声掉在了李顺妃脚边,“那是因为什么?我母妃呢?”
“傻孩子,这么多年了,都没有人告诉你,李敬妃是因为太过受你父皇的宠爱,所以受到了郑皇贵妃和李德嫔的嫉妒,这才叫当时御药房的太医张明暗中下药害死了你的母妃,对外宣称是因为生育得病。”
常润疑惑的很,“为什么别人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只有你知道呢?”
“因为他们都怕郑皇贵妃,所以不敢说。”李顺妃昂了昂骄傲的头颅,“不过我不怕,我是朝鲜的贞慎翁主,我才不怕她呢!”
“那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为什么要骗你?我是看你这么久了,还不知道自己母亲死去的真相,我很同情你,这才冒天下之大不韪,告诉你这事情的真相。”
常润胡乱地咽下嘴里的东西,直接在袍子上蹭了蹭手,跳下座位便朝外跑了去,一路疾奔至乾清宫。
陈矩惊愕,迎着常润走上来,“六皇子,你怎么来了?”
常润抓着陈矩的手,“我来找父皇,父皇在吗?”
“在的,在的。”陈矩恭恭敬敬地,虽然他比常润大了半百,但是主仆之别并非年龄可以逾越,“奴婢带着六皇子进去。”
彼时,朱翊钧正在乾清宫的东暖阁中与常洵对弈。常洵虽是安静稳重的性子,但骨子里还是与怿心一般胆大的,尤其在朱翊钧面前,更是丝毫不加掩饰。连连吃下朱翊钧好几个棋子,常洵乐呵呵道:“父皇如今的棋艺落后了,若是被母妃瞧见了,怕是母妃又要嘲笑您。”
朱翊钧推一推身侧的棋盒,边唏嘘边笑,“原先你与你母妃是一伙的,如今她有了你妹妹,便是他们娘俩一伙,你倒不好好考虑考虑,是不是要站到朕的这一边来?”
“儿臣哪里敢,母妃若是生起气来,谁能经受得住?”
朱翊钧重重弹了常洵一个脑蹦儿,“现在怎么变得这般贫嘴了?越发将你母妃矫情的样子学了个十足十!”
常洵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了然地笑着,“父皇不就喜欢母妃的矫情模样么?”
朱翊钧正要再打,陈矩已经带了常润进来,常润生气极了,看着常洵也不叫哥哥,倒是扯下了自己腰间悬挂的一块玉佩直接朝着常洵砸了过去。
常洵下意识侧身避开,伸手握住了那块玉佩,正是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转眼已经见常润朝着朱翊钧扑了过去,两只手紧紧抓着朱翊钧的膝盖,看着常洵的眼里盈满了恨与怒。
“父皇!三哥哥的母妃和李德嫔害死了我母妃!父皇,是她们害死了我的母妃!”常润大喊着,一把一把抓着朱翊钧。
朱翊钧脸色一变,将常润一把提起来搁到了远处,“你在胡说什么?谁教你说的这些?”
“没有人教我,就是这样的!”常润暴跳如雷,“父皇,你要给我做主,给我母妃做主!”
李敬妃的死,没有人比常洵更加清楚,当初便是李德嫔与他联合起来,叫朱翊钧听见了李敬妃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这才一举叫李敬妃为所做的事情付出了代价。
但是对于这两个无辜的孩子,失去自己的生身母亲,着实是一个自幼的打击了。
“成日里正事不做,净会说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朱翊钧恨铁不成钢,“多学学你三哥,再不济看看你五哥常浩也好,多读书方是正道,休要这般胡说八道!”他瞪着陈矩,“将六皇子带回长春宫!”
常润哭喊着被陈矩抱了出去,常洵忍不住叹气,“虽说李敬妃是罪有应得,到底还是委屈了六弟和七弟了。”
“委屈什么?”朱翊钧不以为然,“有那样的母亲,他俩如何还能成器?倒不如换了母亲,一了百了。”
如此,常洵也不再多言了。
常润回到长春宫时,李德嫔并不在宫中,只有轩嬁一人在摇篮之中睡着。
常润走近摇篮,眉心像是拢了一团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