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嫔两眼空洞,“你来干什么?”
“堂姐,对不起……”李敬嫔在李德嫔身边跪下,绣着精致的雪白木芙蓉的袖子伸过来,扯过一叠黄纸,也丢尽了铜盆之中,“都是我没有看顾好常顺妃,如果我管住她,她也不会发疯做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李德嫔轻轻推开李敬嫔的手,“都一样,事已至此,都是一样的,晗儿都没了。”
李德嫔一个晃神,手指险些被卷起的火苗烧到,她浑然不觉灼烫,念念道,“都是一样的……”
“堂姐,晗儿不该死的,我听闻,是常顺妃认错了两个孩子,她是把八公主当成了七公主。”李敬嫔泣涕涟涟,“可怜晗儿,才一周岁,就成了七公主的替罪……”
话还没说完,李敬嫔背后就被狠狠踢了一脚,整个人往前栽去,险些就要钻进火盆之中。
幸而她强行稳住了自己的身子,才不致毁了自己的一张俏脸。
李敬嫔惊怒交加,回身看去,竟见周端嫔站在了自己身后。
李敬嫔喝道:“周曼吟!你疯了!”
“你这张嘴,用水洗不干净,那便只好用火来烧了!”周端嫔两手环抱,怒目圆睁看着李敬嫔,“你这个东西,皇上多临幸你两回便是找不着北了?我告诉你,你再怎么得宠,那也是个下三滥的琵琶伎出身!”
周端嫔当年根本是连怿心的盛宠都不放在眼中的,李敬嫔又何曾能够入得了她的眼?
“我是琵琶伎,那你是什么?”李敬嫔嘴角剧烈一颤,即刻勾起了鄙夷的弧度,“一个破落的太监义女?你比我强到了哪里去?偏偏还忍不住要在我面前摆谱,来掩饰你那不堪的出身!”
周端嫔扬起手便要往李敬嫔面颊上落,还是李德嫔站起身子抓住了周端嫔的手,面色苍白得瞧不出半分血色,皱眉道:“够了!你们要闹,出去闹,不要来烦我。”
李敬嫔脖子一梗,狠狠瞪了周端嫔一眼,这才走了出去。
周端嫔顺势握住李德嫔的手,恳切道:“德嫔,你别听敬嫔这个小贱人胡说八道,这事儿是常顺妃自己作孽,和皇贵妃没关系,她这些日子也很自责,晗儿的丧仪出殡上上下下都是她一个人在担着,也不肯叫人帮忙。”
李德嫔看着铜盆里的火一点点湮灭下来,对于周端嫔的话不为所动,冷淡道:“晗儿是替她女儿死的,她这么做,不应该吗?”
周端嫔的手骤然缩回,震惊地看着李德嫔,“你说什么?”
李德嫔笑容惨淡,“因为晗儿帮昀儿捡回了一条命,所以帮着晗儿极尽哀荣,她与其说是自责,不如说是庆幸。”
“所以按照你的说法,今日出殡的如果是七公主,那是理所应当的,今日痛不欲生的是郑皇贵妃,那也是理所应当的?晗儿不该死,昀儿就该死吗?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周端嫔伸手将李德嫔推在地上,“你这个蠢货!”
李德嫔缓缓站起身子,轻蔑地看着周端嫔,“死的不是你们的孩子,所以说起话来,都是这样轻描淡写的。要是今天死的是常浩,你还能义正言辞地对我说出这些话来么?”
“你……”周端嫔连连深呼吸,“好,随你的便!到时候女儿、姐妹,一个都没有了,你就高兴了!李桑若……你……”
周端嫔甩开衣袖,气冲冲地走出了英华殿。
夕阳的余晖落在英华殿的门框上,李德嫔看着门框边露出来的一截雪白木芙蓉的绣案,脸上并无半分表情。
自打晗儿出殡之后,轩媖与李叶蓁来往长春宫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
一开始李德嫔并不在意,可一连数月如此,时日长了,她也少不得感到奇怪,趁着轩媖溜到翊坤宫去的时候,便问李叶蓁:“大公主如今怎么常往我的长春宫来了?”
李叶蓁笑笑,拉着李德嫔的手道:“姑姑,是皇后娘娘仁慈,体念泰顺公主新丧,知道您心里一定不好受。这才叫了大公主过来常常与您作伴。”
“是皇后娘娘特地吩咐的?”
“嗯!”李叶蓁肯定地点着头,“皇后娘娘当着我与大公主的面儿亲自吩咐的,皇后娘娘人好,极是体恤身边的人。”
李叶蓁对皇后的评价,李德嫔未置可否,只轻描淡写说了一句:“替我谢谢皇后娘娘。”
“姑姑放心,叶蓁一定带到。”李叶蓁行礼告辞,便进了对面的翊坤宫。
怿心一见到她,便招手叫她过来,打听道:“叶蓁,德嫔如何了?”
李叶蓁摇摇头,“姑姑还是那样,一直没有什么起色。”
她抿一抿唇,提议道,“皇后娘娘总叫大公主过去陪伴姑姑,可是大公主的心思……”
李叶蓁微微黯然,“大公主总偷偷来翊坤宫,郑姑姑,不如您常带着七公主过去陪一陪姑姑,我想这样她或许会好受些。”
怿心颓然摇头,“叶蓁,你说的我都做过,可一连好几个月了,秋天都要到了,长春宫我去了无数回,她连见我与昀儿一面都不肯。”
“解铃还需系铃人。”李叶蓁娓娓道,“七公主与八公主像是双生胎一样,姑姑见到七公主一定疼爱。就像当初五公主夭折之后,姑姑对二公主不也是视如己出般疼爱么?姑姑对您若有心结,可对七公主总不会再有迁怒,不如您让七公主单独过去试一试?”
怿心觉得李叶蓁说得有理,便唤了采霜过来,将昀儿带去长春宫陪伴李德嫔。
哪里知道采霜很快又抱着昀儿回来了,道:“娘娘,德嫔娘娘不在长春宫中,奴婢问了赵济,赵济说德嫔娘娘方才去了坤宁宫。”
怿心接过昀儿搂在怀中,坤宁宫……德嫔去了坤宁宫……怿心心里不禁生出几丝痛意。
李德嫔……当真是将她视作仇敌了么?
怿心心里难受,连李叶蓁与轩媖告辞都没听见,只将怀里的昀儿抱得紧一些,再紧一些。
李叶蓁与轩媖走到半路,常洛便从半路杀了出来,一下子拦在二人中间,抖了抖眉毛,又对着轩媖嘻嘻笑,“皇姐,跟你借个人。”
“请便!”轩媖了然一笑,又意味深长看了李叶蓁一眼,就自顾自走了。
李叶蓁照着规矩行礼,“叶蓁见过大皇子。”
常洛扶起李叶蓁,嗔怪道:“你怎么总是和我这么见外?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用老对我行礼。”
李叶蓁自然不敢顺杆爬,便岔开了话题,问:“大皇子找我有事么?”
常洛拉起李叶蓁的手,“走,和我去景阳宫说。”
李叶蓁却拂去了常洛的手,为难道:“上次去看那只虎皮鹦鹉的时候,恭妃娘娘就很不高兴,叶蓁觉得恭妃娘娘不喜欢叶蓁,叶蓁还是不要去景阳宫碍恭妃娘娘的眼了。”
常洛想了想,觉得李叶蓁所言有理,突发奇想道:“那我们去厉兵院,那儿是我练武的地方,我练给你看。”
“大皇子还在练武?”
“对啊,小时候跟着何玄枫练,结果有一年这个蠢货想杀三弟,被父皇五马分尸了,后来就是何玄枫的一个兄弟,叫陈七海的在教我。”常洛重新拉过李叶蓁的手,连声邀请,“来吧来吧。”
盛情难却,纵使李叶蓁并不十分想去,也不好拂了皇长子的面子,便与他一同去了厉兵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常洛对李叶蓁的意思,李叶蓁自然也不是懵懂无知的。
只是她对常洛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意,而常洛也不曾明白说过,她也就当作不知道了。
在李叶蓁面前,常洛是极为卖力的,换了束身的武装,一招一式都卯足了劲儿,不过打了一盏茶的拳,便已经大汗淋漓了。
李叶蓁怕他累坏了身子,便朝着他劝道:“大皇子,您先歇一会儿吧,叶蓁去给您拿盏茶过来。”
李叶蓁回到堂中倒过茶,正端着茶盏要去给常洛,却忽然听见一窗之隔的外头,两个人正在说话。
正是常洛如今武学上的师傅陈七海与王恭妃的近身侍婢秋棠。
李叶蓁本不想听人家墙角的,提步欲离之际,“八公主”三个字却猝不及防地钻进了她的耳朵。
李叶蓁脚步一滞,情不自禁开始仔细听着隔壁二人的对话。
秋棠问:“那日你撞了皇上的手,才致皇上松手放箭,后来皇上可有察觉什么?”
陈七海的话里透着几丝得意,“哪里?若是皇上察觉,我还能活到现在么?当日人那么多,又是乱糟糟的,互相碰撞也是有的,谁会故意去想谁碰了谁一下呢?”
秋棠松了口气,“那就好,这样就万无一失,怎么也不会连累到恭妃娘娘和咱们了。”
陈七海勾起手指挑了挑秋棠的下巴,话里含着几丝挑。逗的意味,“这一番话你问了怕不下百回,你这么担心我?”
秋棠轻轻哼一声,朝着陈七海的手臂就是一巴掌,娇嗔道:“谁担心你了?少白日做梦!”
李叶蓁听得心惊胆战,她将手里的茶盏攥得紧紧的,慌慌忙忙就往门口走。
心慌意乱脚下一时不察,李叶蓁直接就绊倒在了门槛上,手里的茶盏“哐啷”一声巨响甩了出去,自己也摔了个大马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