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要你认清楚现状!你期盼的从容生活早已是不可能存在的了。”李德嫔冷冷出言,“除了嫁给朱常洛,你没有更好的选择,你应该叫他知道,做出这种事的代价!”
翊坤宫的正殿之中,怿心正与周端妃同坐闲聊。杨春元二话不说冲了进来,朝着怿心也不行礼,开门见山便道:“皇贵妃娘娘,我要娶李叶蓁。”
周端妃拧眉,“现今的事情已经够乱了,你还要来火上浇油么?”
杨春元却顾不得周端妃的话,只死死盯着怿心,“皇贵妃娘娘,我是说真的,我要娶李叶蓁。”
怿心轻叹一声,“现今的情状,怕不是你想娶便娶得了的。”
“为什么?”杨春元胸臆激荡,“我打小进宫给三皇子当伴读,那时候父亲便告诉我,往后我的事情,皆由皇贵妃表姐做主。多年来,我从未有所求,今日只是想要求娶我的心爱之人,皇贵妃缘何不愿?”
“春元,你冷静些。”怿心最是看不得人冲动无状的模样,“这事儿才没过去几日,叶蓁心中的结还没过去,你如此操之过急,你以为她能够欣然接受么?”
杨春元握紧了拳头,“总而言之,我一定会娶她为妻,我相信叶蓁一定会愿意的。”
“不,我不愿意。”寒风裹挟着一个纸片儿一般的姑娘进了门,她的面色苍白,瞧不出分毫的血色。
李叶蓁一直低垂着眸子,看也不曾看身旁的杨春元一眼,“郑姑姑,我不嫁给杨公子。”
怿心无意叫杨春元与李叶蓁划清界限,也并没有因为此事而瞧不起她的意思。她只是觉得,一个姑娘经历这样的事情,总该要时间跨过这些坎,才能继续安然生活。
怿心怕李叶蓁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忙就要解释,“叶蓁,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
李叶蓁轻抿了抿唇,打断怿心的话,笑意凄楚,“郑姑姑,我会嫁给大皇子。”
“啪”的一声,周端妃手里的茶盏重重敲在了桌上,“你是神志不清了吗?朱常洛做出这般禽兽不如的事情,你还要嫁给他?”
杨春元更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李叶蓁双手攥着自己的衣裙,身子僵硬,“杨公子,大公主是天之骄女,她对你早有心意,你与她,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是不是大公主逼你说的?”杨春元几乎咬牙切齿,“我去找她!”
“与她无关,杨公子,你就算找了大公主,我的决定也不会改变。”李叶蓁欠了个身行礼,“郑姑姑,叶蓁先行告退了。”
李叶蓁飞快地出了门,杨春元愣了愣,赶紧便追了出去。
李德嫔一边瞧着杨春元的背影,一边进了门,笑意悠远,“叶蓁还是深有远虑的。”
怿心的面色不好,“桑若,是你跟她说了什么,她才决定嫁给常洛的是吗?”
“她没有更好的选择,只有她嫁给常洛,对各方面才都有好处。”
怿心倏忽间站起,气恼道:“她嫁给常洛那样的人,只会葬送了一生幸福,你如何能叫一个身心皆受摧残的姑娘嫁给毁她清白的男人?桑若,你是她的亲姑姑!”
“我早就说过,我的亲人,只有郑家,我当真在意的闺中姐妹,也只有你郑怿心一人。”李德嫔有些动气,“入了紫禁城,还奢求什么一生幸福?怿心,不是所有人都是你,都能这样幸运,有皇上常年如一日的宠爱,有儿女绕膝。”
怿心不以为然,“她明明有机会出宫,有机会与杨春元好生在一处,你这样做,未免太过残忍。”
“我残忍?”李德嫔惨然而笑,“早在我用蛇害死轩嫄的那时候起,你早就见识过我的残忍了。上次,是为了我自己;这次,我是为了你,是为了常洵!”
“可我不希望你做这样的事情,常洵也不会愿意见到李叶蓁嫁给常洛。”怿心又如何猜不到李德嫔的思虑,只是她着实如何也接受不了,“桑若,你的心太硬了。”
“郑怿心,不是我的心硬,是你的心太软!”李德嫔气滞,“收起你的慈悲心,你以后的日子才会好过!”
她从未与怿心这般吵过架,十余年来,二人一直亲厚,即便是在晗儿死的那阵,也不曾这般激烈地吵过。
李德嫔心中火烧火燎,她知道这般做对李叶蓁来说并非好事,可只有这样,对怿心,对郑家,才是最好的。
可怿心此番却不能够理解于她,竟还反过来指责,李德嫔怒而离去,再不多说一句话。
周端妃听着二人你一眼我一语的,一时发懵都插不上话,直到李德嫔走了,她方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怿心身边,“你们俩是怎么了?十几年的好姐妹了,今儿怎么吵成这个样子?”
怿心懊丧不已,“我知道德嫔做的一切都不会害我,都是对我有好处的,可是,我真的无法看着一个姑娘葬送自己的未来,是为了成全对我的好处。”
周端妃拍着怿心的后背,爽朗道:“你呢就是想得太多了。你这么想,李叶蓁如过不嫁给朱常洛,那不论嫁给谁,以后这事儿都会是她身上的污点,她这辈子都不会安稳的。其实,说穿了,嫁给朱常洛,她的日子也不会很难过。”
怿心脑子里乱得厉害,胡乱应声,“你先坐着,今儿便在翊坤宫一道用晚膳。”
往后许多日,怿心想去劝说李叶蓁,李叶蓁却是谁也不见,怿心也毫无办法。
她心里烦闷,便也不愿意闷在翊坤宫,独自一人外出,信步散漫,临近碧琳馆时,怿心忍不住驻了足。
当年,朱翊镠每每入宫时,便会带着自己的两个妃子在这里小住,在这里,也发生过无数的事情。只是往事如云烟消散,便如朱翊镠去了卫辉,再也不会回来了。
“站在这儿当雕像呢?”戏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怿心会心一笑,转身道:“沈院判不在太医院,怎么到了碧琳馆?”
沈令誉提了提手里的药箱给怿心看,“许德妃的身子成日里都不好,我几乎天天要去问诊,刚结束,便四处走走,哪知在这里瞧见你了。”他见怿心神色有些恹恹,忍不住关切,“怎么了?为了什么事儿不高兴?”
怿心柳眉微皱,将今日的事情与沈令誉说了,没想到沈令誉却是不屑一顾,“就为这事儿?你可真是闲的。”
“什么?”怿心明眸一闪,显然对于沈令誉的话感到了不解。
沈令誉将手中的药箱放在地上,挑一挑眉,侃侃而谈,“李叶蓁今年十六了,你十六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怿心沉吟着思索,“我……我参选淑女进了宫,成了皇上的淑嫔。”
沈令誉朝身后看了看,确定附近没有了旁人,方是笑着凑近了怿心几分,“当初离开潞王,当皇上的妃子,是你自己的选择与决定,是不是?你也说过,你从不谈后悔。”
“没错。”
“那不就得了?”沈令誉一摊手,“即便李德嫔劝说过李叶蓁,也这最终的决定是李叶蓁自己考量之后定的,她如今的年纪,完全有能力自己做主下决定,她自己都不担心了,你又何必瞎操心?”
怿心哧一声笑了,若有所思道:“嗯……似乎有几分道理。”
见她笑了,沈令誉心头方是一松,“雪天路滑,微臣送皇贵妃娘娘回翊坤宫。”
“好。”怿心也不拒绝,多年下来,她一直视沈令誉为知己,心里是极为重视他的。而沈令誉也懂得其中的分寸,只是提着药箱跟在了怿心身后三步的距离,分毫不曾有过逾矩的言行。
宫后苑的树枝枝桠被沉重的积雪压弯了腰,怿心自树下过,哪知“咵嗒”一声,树枝断裂掉下,直朝着她砸落下来。
“小心!”沈令誉伸手拉过怿心,那从空中而下的树枝便擦着怿心的手腕子落在了地上。
沈令誉有些惊慌,眼中的忧心满溢,“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怿心揉了揉自己的腕子,“有些疼,撞得重了些。”
沈令誉听她说疼,便愈加焦急,环顾四周,指着清望阁说:“那先进里头去,微臣的药箱之内还有些跌打损伤的药物,这些伤可大可小,先容得微臣替您诊治。”
“也好。”手腕却是疼得有些厉害,怿心便也不推辞,与沈令誉一道进了清望阁。
沈令誉替怿心仔细检查过,又敷上了药,缠上纱布,这才稍稍安心。
沈令誉舒出一口气,“好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明日微臣到翊坤宫来替皇贵妃娘娘换药。”
怿心轻揉着伤处,不好意思道:“每次都要麻烦你。”
“我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麻烦。”沈令誉得意洋洋,“谁叫你整个人就是个麻烦?”
“你哪一日能少贫一些,我便烧高香了。”怿心笑着要从清望阁出去,便在此刻,闻得了一墙之隔的旁边,有个熟悉的女声传来。
李敬妃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绵甜,里头还藏着隐隐的兴奋,“堂姐,外头风大,还是先进来暖一暖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