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短暂的时间,心情却起伏剧烈,昨日还悲天悯人,痛苦万分,今日不过因为君霖的三言两语,拂菱便觉得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想到昨天的自己,心里也觉得好笑,她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况,却敢肯定,这是自打出生到现在,从未出现过的状况。
秋水见到拂菱这样喜上眉梢,觉得十分好笑,便说道:“姐姐今天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方才太后又赏赐了什么好东西,也拿出来给我们瞧瞧。”
拂菱一脸讳莫如深:“当然是好东西,但拿出来给你看了,便不是好东西了。”
秋水听出拂菱不愿说,便在一旁撅起了嘴,拂菱见她的样子,便更是开心。
秋水替拂菱整理多宝阁,见到锦盒里的那对点翠,便问:“这东西倒是极好的,不知姐姐打算如何处理?”
拂菱被抽回了思绪,望了望,说:“先搁在一边吧,好不容易撇清了关系,总不好再故意退还过去,没由得又引起他主意,叫他又要自作多情了。”
秋水点头也觉得是,未免拂菱见了心烦,便拿到室外柜子里头的最里间放好。
正殿,拂菱正在侍奉太后进莲子羹,太后吃进了两口便推说没胃口,拂菱忙关切问询,太后却道:“你得空替我去趟凝脂宫,董贵嫔近日怕是不好过,你好好宽慰她,不要让她又找皇上哭闹。”
拂菱正打算一会服侍太后午睡,就去一趟凝脂宫探望董贵嫔的病情,没想到太后却先提了,心里便是一咯噔。
她定了定神,笑道:“听说董娘娘最近是有些身子不舒服。”
太后睨了她一眼后,幽幽道:“今早北狄传来消息,南弦性子刚烈,当众得罪了察罕,察罕便要下令放火烧她,好歹被人劝住了,这才保了条命。”
拂菱讶异:“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北狄王太目中无人了,那可是我们大周的公主。”
太后闭眼道:“此事是我安插在北狄的探子回报,察罕并不知晓他的一举一动全在我的监视之下。”她握着手中拳头又紧了紧:“你说得对,察罕确实太目中无人,若我什么不知道,还能在这太平宫中苟延残喘,可我偏偏又都知道了,却又不得不配合着演戏,若国富兵强,我何至于如此啊!”
拂菱懂得太后心中的苦,一方面,她如同天下母亲一样,是深爱着皇上的,另一方面,她也深爱着祖宗留下的这片秀丽江山,和生活在这个国家的绵绵百姓。
她有乾纲独断之才,虽母强子弱,却极念亲情,不肯越矩。她恨亲子软弱,担不起这个重负,却不想第二个选择。若不然,拂菱以为太后绝对有成为第二个武则天的才能和资格。
拂菱绕到太后身后,替她轻轻捶肩:“太后且放宽心,多给皇上些时间,皇上雄才大略,一定能使得四方来贺。”
太后叹气:“但愿能够如你所言。”
再次走到凝脂宫门前,拂菱抬头望了望翻新的宫门匾,含蓄的瘦金字体安静柔美,熠熠生辉。据说这是皇上亲自书写,命内侍局赶制出来的。字如其人,就性格来说,皇上与董贵嫔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良人。
不等差人进门通报,便见到君霖笑着背着双手,慢悠悠的走来相迎,这少年惯喜欢扮老成,虽不至于啼笑皆非,却真令人忍俊不禁。
拂菱笑着上前两步道:“给十殿下请安。”
君霖好像知道拂菱在笑自己,却面不改色淡笑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一会了,随我进去吧。”
拂菱吐了吐舌头,也不深究君霖为何知道自己要来,便提裙子随他入殿。
还没见到董贵嫔,便已经感受到这凝脂宫中渗人的气氛,增加了不少宫婢,却个个都是愁眉苦脸,犹如泥塑,难怪君霖不愿在殿中待着。
董贵嫔慵懒的半躺在美人榻上,一双眼睛无神的瞧着窗外的蓝天,约是在想什么,竟没发觉内室进来了人。
君霖上前轻声说了,董贵嫔这才侧过头来,望着拂菱浅笑:“是你来了,快请入座吧。”
拂菱见了礼,便从容入座,说笑之间便献上太后赐给的四色点心,董贵嫔要起身答谢,拂菱连忙伸手拦住,笑说:“这里也没有旁人,娘娘就别见怪了,微臣哪里就是那么爱摆架子的人。”
君霖听着,眼神含笑的看着拂菱,拂菱见了,连忙垂下眼来,心中也是一甜,好像两人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
董贵嫔倒没在意两人神色异常,见拂菱亲和,便进而问道:“贤人,我知道你素来伶俐,又在太后身边服侍多年,耳聪目明,你可不可以对我透个实情,南弦在北狄究竟遭遇了什么事情?”
拂菱一下子被问倒,忙求助似得望着君霖,董贵嫔还没等拂菱回答,便继续愁道:“皇上不肯明说,但我知道越是这样,一定越是有事发生,我这心里成天七上八下,做梦都梦见南弦在哭着说要回家,我这女儿真是命苦得紧。”
说完,忍不住又要落泪。君霖在一旁细声劝着,抱歉的望着拂菱,看这情形,董贵嫔这样的状态也不是一日两日,这殿中古怪的气氛也就说得通了。
拂菱想了想,端了合适的笑容劝慰道:“回董娘娘的话,微臣的确听到一些北狄的消息,好的不好的都有,也不知做不做得数,毕竟山高水远,就算传回来的也不一定真切,所以娘娘大可不必往那坏处想,多想想好的方面。但话又说回来,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娘娘担心公主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若是因情伤身,可就得不偿失了。”
董贵嫔仔细听着,眉眼间果然舒展一笑,对君霖赞扬道:“原先就听你说拂菱姑娘是冰雪一样的人,我还没全信,如今看来,还是你有先见之明。”
拂菱脸色一红,君霖先是为自己一句气话整晚不眠,后又在董贵嫔面前这样夸赞自己……她抬头望了眼君霖,又对上君霖笑意,这下,她没有躲避,就这么互相凝望着,带着一丝柔情,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似得。
君霖送拂菱出宫,两人并排走着,各自眼神含笑,拂菱边走边笑道:“董娘娘为南弦公主揪心,茶饭不思,你却在一旁怡然自得,叫娘娘看了不是要难过吗?”
君霖释然道:“南弦的性格,爱恨分明,性情软弱而又刚烈,我深知她独自一人嫁到北狄,一定会遭受风霜之苦,民俗之累,所以才拼尽全力要保她周全。但事与愿违,她还是避免不了要被再次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的命运,而我不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为她做全了,余下的我既已无能为力,便只好从心里放下,听天由命了。”
拂菱赞赏:“殿下到是什么都看得透透的,这样也好,不会徒劳自伤。”
君霖站定笑道:“我特别赞同你刚刚的那句话,不可因情伤身。对我来说,可以为情付出所有,却要懂得在无能为力之时,适时放下一切,这才是长存之道。”
拂菱点点头,灿笑道:“懂得适时放下的人,才懂得付出。”
两人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拂菱心中暗暗道: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又过了几日,北禁都军吴城毅来找太后奏事,说魏安候十日前在后宫追逐宫娥,被北门守将侍卫长李如风当场抓获,李侍卫却一不审理,二不奏报,只是将魏安候囚禁在牢中不闻不问,如今魏安候的家人已经闹到皇上跟前,由于事涉后宫,特地来向太后禀明。
拂菱听到魏安候三个字,便上了心,这是南弦之前嫁的夫君,家世显赫,名声却不怎么好,南弦跟他离绝回宫后,就去了大半条命。
太后抽着水烟,静静听都军汇报完整件事情的始末,便问说:“皇上可有何决断?”
都军答:“皇上派人训斥魏安候,革了他的例银,而李侍卫,却因挟私报复,被皇上仗责五十,革职察看。”
太后幽幽说:“哦,既然皇上已有决断,那你先下去吧,拂菱替我送送吴将军。”
拂菱点头称是,送吴城毅出了门,他面有忧色问:“敢问贤人,太后是否会觉得末将多事?”
拂菱笑道:“吴将军虽然是新官上任,却也稳重自持,应对妥当,想必太后对将军自然是满意的。”
吴城毅这才放心退下。
这事原本也就过去了,可第二天这吴将军又来求见太后,说:“十殿下为魏安候追逐宫娥一事面呈皇上,皇上因而改了旨意。”
太后和拂菱均是讶异,忙问:“皇上的新旨意是?”
吴将回答:“对魏安候的惩治未变,但李侍卫的仗责由五十改为二十,并且待伤好后就能官复原职。”
吴将走后,太后对拂菱笑道:“这倒是稀罕,君霖就没想过趁机为他姐姐南弦出气,只是出面保了那李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