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霖回头望着拂菱认真一笑：“那要看你能不能够劝他投降了。”
拂菱不再答话，她知道自己现在说任何话都是多余，察罕和君霖的个性，她最清楚不过，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绝没有第三种可能。
只是真到了要面对惨烈的当时，自己会如何应对？
她心中没有答案，只是感觉到内心的惴惴不安，越发明显。
“你用不着紧张，虽说你是北狄王妃，我也不会迁怒于你。”
说不清君霖这话是什么意味，拂菱斜眼瞥了他，继续沉思。
“你的手在发抖，是因为担心他么？”君霖再次发问。
拂菱仿佛没有听到似得，视线集中在不远处的一角，有一队人潮涌动，似乎夹杂着些许的欢呼雀跃，她心中一紧，不由得站起身来。
君霖随着她的视线也起身，放眼望去，果然见到一队大周士兵看押着跟察罕非常相像的人，正朝此处打马而来。
打头的将军已经迅速打马过来报信，喜道：“禀告皇上，我们活捉了察罕及其残部！”
拂菱听到消息几乎晕了过去，柔夷在身后相扶才不至于摔倒，她顾不得征求君霖同意，就朝察罕的方向奔去，被将军拦截下来。
“他马上就要过来了，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君霖似乎嘲讽道。
拂菱回头看他，目光复杂，再没有方才的高傲，几乎多了一丝祈求，他却无动于衷。
很快，察罕终于被他们押了过来，他全身上下捆满了麻绳，一直捆到膝盖，身上衣服的颜色都看不清了，头发蓬松杂乱，胡渣满面，看上去憔悴得很。
“大王……”拂菱几乎哭着要扑上去，却被人拦着，不得近身。
察罕毫无惧色，一脸的轻松，像平常那样，冲她笑道：“我美丽的姑娘，好久不见，你似乎又瘦了。”
拂菱含泪望道：“大王，是我带他们到这儿的，请你责罚我吧！”
察罕宽厚一笑，说：“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几个月，让你受苦了，我的好姑娘。”
拂菱心里知道，他如此的从容，皆因他的心高气傲，他即便走到了穷途末路，也绝对不会主动去向大周投降，所以他宁愿等在这里，直到别人找上他。
“大王还有未了的心愿吗？”拂菱含泪问道，她是想问察罕有没有将北狄军民安顿妥当。
察罕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微笑着点点头说：“原本还剩下一个心愿，现在见到你平安，我再无遗憾。”
拂菱竭尽全力要挣开束缚朝察罕奔去，柔夷也在一旁与那将军动手，终于叫拂菱找到了机会，抱住察罕伏在肩头痛哭不已。
君霖看到这样的画面，对察罕更加厌恶，但见他已然四面楚歌，再费唇舌挖苦只会显得自己气量狭窄。
他高抬下颚对察罕说道：“察罕，我敬你是个英雄，如今兵败被俘，乃是天意使然，你自尽吧！”
拂菱一脸惊怖的望着君霖，不停的摇头，嘴角不断抽搐，似乎在哀求，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察罕这才好像发现了君霖的存在，笑着望望他道：“好！甚合我意！若老天偏帮我一次，倒在我面前的将会是你，而那时，我给你的也会是这样的结果。”
拂菱已经哭得不像人样，她紧紧的抱着察罕的肩头，将脸深深的埋进他的脖颈，好像稍一不留神，他便会灰飞烟灭一般，她从未如此的害怕失去他，此时此刻，他几乎就是她的全世界。
“我美丽的姑娘，请你别这样，人生难免一死，我将会化做草原上的雄鹰，日日夜夜的守护着你，你不必感到害怕，因为你不会孤单。”察罕的声音是那样的温柔，他身后的十几名亲信部下，个个脸上视死如归的决绝表情，令人肃穆震惊。
“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活着，草原那么大，还有好多美丽的地方我没来得及去，我还要你带我去看。”拂菱哭着喊道，她已经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只觉得自己像个孩子那样的委屈，好希望眼前这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哭醒了之后一切又会恢复如初。
“拂菱！你给我过来！”君霖忍无可忍，在马背上高喊道。
拂菱根本听不见他说话，她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察罕，有泪水模糊视线便赶紧伸手拂去，她要用力记住察罕的面貌，下辈子好照着今生的印记去寻找他。
“你过去吧，他那里很安全。”察罕反过来劝她道。
“我不要！我只要跟你在一起，除了你，我不会再去任何人的身边，我只要陪着你！”拂菱既是说给察罕听，也是说给自己听，这种痛不欲生的感受，好多年都未曾有过，竟发现离自己还是那么的近。
君霖轻轻的闭上双眼，挥手示意左右将军，将军会意，抽出佩刀朝察罕走来，拂菱知道他的意图，急忙惊恐的拦在察罕身前，苦苦哀求道：“求你不要杀他，求你了……”
将军为难的回头望望，君霖面容坚定，一言不发，将军便用力拨开拂菱，将她推到在地，此时柔夷已经被人控制住，拂菱再无帮手，她只得迅速从地上爬过来，紧紧的抱着将军的腿，继续痛哭哀求，声音凄婉哀怨，让听者为之动容。
察罕心生不忍，对君霖道：“这里所有人都没资格杀我，除了你，我希望你能亲自动手。”
君霖轻笑道：“你以为现在还能与我讨价还价么？你这个阶下之囚！”他终于，终于通过言语泄愤，拂菱所有的举动，都像一把一把利刃，直刺他的心，拂菱的痛苦所有人都看得到，他的煎熬却只有自己知道。
“那请你派人把她带下去，我相信你也不愿她见到如此惨烈的血腥。”察罕似乎又放低身段，完全没有了初见时的桀骜不羁。
君霖没有同意，大声吩咐道：“弓箭手准备！”
“不！”
随着君霖手势滑落，拂菱一声惊天惨叫，察罕身上连续中数十剪，接连后退两步，直挺挺的倒在了月亮湖中，他最后停留的面容里，没有惊惧，只有深深的担忧。
拂菱再次冲开束缚，扑向水中，将察罕的身体拉入怀中，怔怔的望着自己布满鲜血的手，又望了望察罕被扎得像刺猬一样的身体，绝望的仰天悲鸣，天上的苍鹰似乎都能够感觉到她的伤心，在低空中不断徘徊致哀，久久不去。
一个人要怎么样才能够身若槁木，心如死灰？
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了半点声音，整个人木然的看着眼前一切人、景在不断晃动，似乎有人从自己手中夺走了察罕的尸体，又似乎有人把自己从水中捞起，塞入车轿子里，柔夷在悉心替自己整理湿漉漉的衣服，轻声安慰着什么，一切都能见到，却全无感觉。
整个灵魂好似已经离开了躯体一般，随着察罕一同去了天堂，那个没有痛苦和绝望的地方。
三军拔营，得胜而归，君霖的呼声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况，一路上望着被大周征服的城镇村落里所有出城迎接的臣民，听着他们的三呼万岁之声，或谄媚或惧怕，全都无所谓，他要的不过是四海一统，天下归心。
这几天，他都没有见拂菱，但却一天三次过问，命令在拂菱身旁服侍的女官，将有关拂菱的所有情况事无巨细全都汇报给他。
拂菱心里若恨他，那是必然的，但没有关系，未来日子还长，他要带她回到京城，那座皇宫，如今已经全由他一人说了算，而他不会再让她离开了。
经过五六日的行军，全军在大别城休整，拂菱再次站在哈伦城主的城堡中，仰望城中的一切。
这里的繁华早已不在，哈伦精心苦苦营造的繁荣，早已被察罕的铁血无情踏破后，再无生机。她目中所见，均是一片饿殍满地，孤儿嚎哭的惨状，这便是战争的无情。
好在哈伦早已经死去，不然他见到眼前的这一切，一定更加生不如死。
拂菱闭上双眼，两行清泪再次滑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何而流。
似乎有温热手掌，轻轻拂去了自己的眼泪，她茫然睁开眼来，却见到君霖含笑的目光，那样的清绝孤傲，像极了初见他时的模样。
那年宫里盛开的海棠花，香味丝丝入脾，他就这么站在灼灼的花树下，周身的锋芒却不是这美景所能比拟，那份美景，不知在深夜潜入了多少怀春宫女的梦，又让多少女子心醉心碎。
“君霖……”拂菱淡淡一笑，眼角的纹痕随之牵动，她感觉到自己的苍老。
君霖似乎欣喜若狂，却强制镇定的点点头，她终于肯开口了，她唤自己君霖，她肯认命了吗？她愿意同自己共度后半生吗？
拂菱突然凄惶一笑，趁君霖不注意，迅速敏捷的翻过城墙，高高站在上面冲他笑道：“你要拦着我吗？”
“拂菱！不要！”
君霖毫无防备，意识到后，忙要伸手去拉，就在他指尖快要接触到拂菱衣衫之时，拂菱突然笑着纵身一跃，以轻吻大地的身姿快速坠下。
耳边呼呼的风急速吹过，这颗心却是无比的宁静。
原来俯瞰城下，这城是如此的美丽，难怪哈伦要把这里打造成人间天堂。
这儿，的确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