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霖是在睡梦迷糊之中,接到兵变的奏报的,匆匆起身赶往现场时,局面已经得到有效控制,几十个带头闹事的全都被剥去上衣,捆绑严实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问明缘由之后,君霖整个人躁动得怒不可遏,冷冷下令将所有闹事人员一律军法处置,在一阵哭爹喊娘声,几十颗血红人头滚滚落地,大地回归于死一般的宁静。
君霖环眼望去,他几乎看到了全军将士敢怒不敢言的神色,也几乎听到了他们心中的愤愤不平。
处罚得确实有些重,那些人并不是个个都该死。
但为了维护天子的主帅之威,和三军将士不可撼动的军心,只得冷心决绝。
处理好这件事情之后,他暗暗的想,终于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战争从来无情无义,今后不管史官如何口诛笔伐,也要背水一战了!
君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帐中,见书眉早已经等在那里,他眼下没有力气说话,却仍然勉强对她一笑,问说:“怎么不在帐中好好休息?”
书眉一脸忧色:“我听说了外面的事情,特意来看看皇上这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好不容易暂且压制的情绪,又被她这样不经意间提了出来,君霖心里更加烦闷,便收敛了笑容,有些冷道:“不碍事。”便从她身边经过,走到衣帽架边自行解下佩刀宝剑。
书眉忙紧跟上来,伸手替他卸下盔甲和军靴,君霖坐在床上,看书眉替自己这样忙前忙后,心里又有些不忍,说:“你也别太累了,军营生涯素来艰苦,不如我派人护送你回京城,这样我也能够放心。”
书眉心中一惊,急忙笑道:“不碍事,臣妾不觉得辛苦。”匆忙之中,她好像意识到自己笑容非常不自然,只好低头微微难过道:“臣妾希望能够留在皇上身边,可以好好照顾你,你身边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人……”
君霖没说什么,知道书眉最是固执,也不好对她疾言厉色,只是马上就要决定对北狄发动全面总攻了,她在身边,的确很多不便,不知怎样能够让她回京城去而又不让她心里难过。
君霖斜眼一瞥,见旁边的茶几上多了一个食盒,便随口一问说:“你带来的?”
书眉像想起来什么似得,急忙站起身过去拿,笑容比刚才自然了几分道:“这是我新作的点心,皇上尝尝味道可还行?”
君霖含笑点点头,书眉便在桌上摆弄装盘,很快便端到君霖面前,递了筷子给他,他却迟迟未接。
点心做的十分精致,是色泽用料都是宫廷的风格,但不知为何,却令他想起了旁人。
书眉诧异问:“皇上,可是还没胃口?”
君霖笑着接过筷子,随便夹了一块含在嘴里,甜味充斥了全身血脉,的确有一丝愉悦生发出来,但随着这种莫名的感觉,内心对她的想念拜年越发明显。
他放下筷子,笑着望她道:“我有些累了,打算一会就休息,你早点回去吧。”
这等于是下了逐客令了,书眉不再多言一句,知趣告退。
书眉走后,君霖随手捡起枕头旁边的一本书匆匆翻阅,里面写的一个字都没看清楚,只好重新搁下,又起身走到地图前,去研究行军图,也是毫无心思,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脑海却时常浮现她往日的笑脸,让人心神难安。
他索性重新穿好了鞋袜,披上大氅,来到她的帐前徘徊,看到昏黄烛光下她宁静的身影,不知她正在专心摆弄什么小物件,透着些许的温柔,令人如痴如醉。
“皇上!”
有一队巡逻的哨兵见了他,立身肃容行礼,就此打断了他的思绪,也让他重新意识到自己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他朝他们点点头,伸手挥退后,便来到拂菱帐前轻轻咳嗽两声。
很快,帐帘子被打开,柔夷从里面探出头来,一见他,有些惊讶的问:“皇上,您这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
柔夷就是柔夷,不谙世事也好,不拘小节也罢,个性总是直来直去,爱憎分明,虽然像朵带刺的蔷薇,却胜在让人可以不费心神的琢磨,让人安心。她也是如此。
君霖轻松笑问道:“她睡了吗?”
柔夷还没来得及回答,拂菱已经自己走了过来,将帘子掀得更开了些,笑问说:“还没睡,皇上要不要进来坐坐?”
君霖笑着点点头,几乎是有些庆幸的随她们进了帐。
帐中的摆设稀松平常,却布置得十分温馨,尤其是在这寒冷的冬夜,这柔和的灯光下,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在提醒着他,要加倍的珍惜。
他从容的坐了下来,笑望着拂菱去准备茶点,柔夷去搬火盆到他旁边,由衷笑道:“我也就是刚巧路过,进来坐坐便走,夜深了,你们也不用太张罗了。”
拂菱正好端了托盘过来,便笑着接话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们在你这吃用好几个月,始终被奉若上宾,得了机会自然是要回报的,你不用跟我们客气。”
柔夷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却没有开口,君霖知道她心里在嘲笑什么,也没去理会。
他指了指小茶几对面的座椅,示意拂菱坐下,拂菱便顺从的坐了下来,率先说道:“让我猜猜,你一定是吃了书眉做的点心,才忍不住想来找我?”
君霖神色一顿,随即大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如此率真可爱。”
拂菱却摇头笑道:“我的率真,也要是看对谁,起码目前对书眉还不能够,否则我也不会这样对她,单就这件事情来看,这么多年她还是没修炼到位,归根究底,她还是对你太过着迷,关心则乱了。”
君霖垂目一笑,望着她道:“你设法找我过来,不仅仅只是想要气气她吧?”
拂菱肃容凝望他道:“我根本没想过要气她,我如今还需要计较这些个?”话题一转,稍稍柔和了语调,说:“我的确是有些关心你,特别是听说了今早的事情,不知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君霖笑着点头道:“有一件。”
拂菱忙问是什么,在他倾诉之前,她甚至已经准备好了一会要怎样安慰他,这阵子她内心一直在煎熬的挣扎,究竟应不应该像从前那样在背后默默支持君霖,替他排忧解愁,可如果当真这样做的话,又以什么立场呢?可也实在做不到一直不闻不问,不说往日的情分,就拿被俘的这段时间,他的百般照顾和维护,就足够她回报的了。
君霖笑意不减的望着她道:“我已决定,攻打北狄后方,也就是你生活了几年的地方。”
拂菱手撑在小茶几上,人着急的倾向前大声道:“那里都是些老弱妇孺,根本没有作战能力,若北狄的男人打输了,她们自然会跟着投降,你又何必如此着急,要拿她们下手呢?”
君霖面不改色,依旧从容说道:“我来并不是与你商量的,但若你能设法联系到察罕,并告知他我的决定,只要他肯主动现身,我自然不用初次下策。”
拂菱冷笑着点头道:“原来今天是对我下挑战书的,大周皇上。”
仿佛早有准备,君霖笑着回应道:“北狄王妃,我希望你和你的部落子民们不要再做无谓牺牲,此一仗大周必胜,北狄必败,你们还是早早归降得,未免到手的荣华富贵又付诸东流。”
这颗心早已经被磨难锤炼的百折不挠,拂菱也很快调整过来,笑着回应说:“我既然是北狄王妃,自然是要听命大王的,大王若决意投降,我先一个会跟随他做大周臣子,但若他对大周没有信心,我也会一辈子陪着他颠沛流离,不怨不悔。”
“一辈子”这三个字,犹如刀刃一样,狠狠戳着君霖的心,他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便缓缓起身道:“明日三军拔营,我也会带着你一起,我本意并不希望有太多的流血牺牲,如果你能够识大体的话。”
拂菱别过脸去,不再回应,也顾不上伤心难过,脑袋在急速运转着,要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情况。
按着这段时间周边紧张的气氛,加上今天的突发情况,君霖决定对北狄平民痛下杀手,的确非常有可能。
真等到三军压境,那些天真纯朴的牧民们,真不敢想象他们面对残暴时的无助凄惶。
一定要为他们做点什么。
可是怎么做呢?察罕如今身在何处,拂菱也是全无头绪,再说就算她找到察罕了,也根本没把握能够劝得动他。
察罕和君霖之间,好像是天生的宿敌,这辈子一定会有个鱼死网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她越想心神越乱,正当她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地方,月亮湖。
月亮湖隐藏在北狄腹地,周围百里之内地势险要,是一座天然的屏障,加上各种传说,当地人民对月亮湖有些天生的敬畏爱戴之情,让这座天然的湖泊人迹罕至,神圣而又玉洁冰清。
察罕会不会是躲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