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冬天格外的长,大雪封山,一直下到了正月十五,才初初有停了的意思。
我还是去见慕寒,嘉宾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即便知道他始终是要走的。可我还是要见他。
许是因为他答应了娘亲什么,我去的时候,他每每将我拒之于门外。后来我就学会了,总是在晚上的时候去。
晚上的山里格外的冷,他自是舍不得我在院子里冻着,只能将我请进去。
屋子就那么大,即便他不与我说话,我看着也是觉得好的。
毕竟,能看到他的日子也是可数的。
正月开始,大雪变成了小雪,还淅淅沥沥地下了几天雨,天气冷的要命,每每出门都觉得刺骨的寒风吹进衣衫里。
若非是小家伙给我的膏药好用,我的手怕是早就冻出冻疮来了。
等到三月份的时候,雪和雨这才没了,天气总算是清朗起来,看着明媚的日光,人的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
慕寒还是不大与我说话,但是我已经学会了如何跟他相处:那就是死皮赖脸闯进去,那是没办法撵我走的。尤其是天冷的时候。
只是,如今天气渐渐暖和,倒是教我有些担心了。
因天气转暖,后山的桃花也都开了,我从弟子们那里听说时候,桃花才刚刚含苞待放,等到我告诉慕寒,让他去看桃花的时候,桃花已经开的很盛。
慕寒他喜欢花花草草地这些东西,倒是没有拒绝,却也不与我同去。我想他大概是不想让我娘亲失望。
我便告诉他,我这几日有事,不能陪他去,教他自己去看。他微微点头,神情带着一抹我看不懂的纠结。
那几日,为了在桃林里逮慕寒,我倒是日日去看桃花,在哪儿,我不光是撞见了宗里相互思慕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我还撞见了二师兄棋然和三师兄棋云,这两个人一起看桃花,倒是个奇事儿了。
二师兄油嘴滑舌,一直在夸夸其谈。三师兄比较沉默,大多时候面无表情也不说话。我做贼似的躲在一旁,心里奇怪的很,这两个心性脾气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人,怎么会一起来看桃花?
可我的好奇心还没想明白,第二天来的时候,就瞧见了夏侯锦鸢拉着大师兄,撒娇似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这一幕真真险些闪瞎我的老眼!关键是大师兄竟然没有生气,一直温声细语的跟她说话。夏侯锦鸢不高兴的怒着嘴巴,那模样娇气极了。
我躲在远处,看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又过了两日,我耷拉着脑袋坐在桃林一脚,束着桃花瓣寻思着慕寒会不会来的时候,就听见了夏侯子煜的声音。
他似乎是没看见我,语气不大好的跟人吵着什么,我好奇的瞅了一眼,见是温思涵,心下一愣。忙躲到一个大石头后面,做贼似的,伸长了耳朵探听消息。
可偏偏就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尤其是温思涵,说话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
他们说了足足有一刻钟,这才离开。
在他们离开好久,我才拍着胸口,长长地松了口气。
——
那之后又过了三日,我在桃林盼星星盼月亮地,终于把慕寒给盼来了。
他似乎是知道我在似的,一走进来,视线就落在了我躲藏的地方,看的我心下陡然一紧。
他朝我走来,我紧张的心怦怦乱跳,可等到他再走几步就能发现我的藏身地的时候,他却停住不动了,微微抬着头,盯着桃花看。
仆文和幽风跟在他身边。在经过我这里的时候,幽风凉凉地目光扫过来,瞅了一眼,又淡淡收回目光。
慕寒在桃林呆了有一炷香的时间,这才走了。待他走后,我这才松了口气,想要站起身,才发现脚已经站麻了,等我龇牙咧嘴地往外走时,好死不死,就撞见了夏侯子煜。
不用说,又是一场不愉快的邂逅。
但因十堰师叔的大弟子竹叶师兄带着弟子们经过,这才没能打起来。
我回到家的时候,心里开心,虽然没能站在慕寒身边一起看桃花,可至少我跟他一起赏了花,那也是好的。
至于夏侯子煜……
这个东越国的二皇子,真的是越来越讨厌了,总是拦住我说一下奇奇怪怪的话,问一些奇奇怪怪地问题,比如今天,他问我:聂采薇,你怎么是这样的女人?真不明白你这样的女人,到底是有什么好?!
这话本就带着鄙夷,加上从他的口中说出来,那就越发鄙夷了。
我当时就炸了,扯着嗓子就跟他吵了起来。
这时候,刚好竹叶师兄带着人经过,劝住了我,把我带回了宗里,这才没了下文。
可如今静下来想想,还是觉得很生气,这夏侯子煜,估计是看我不顺眼,又或者说是因镇子伤的事情结下了梁子,所以才一直膈应我。
想来想去,也就这个原因了。
等到四月初的时候,再去看桃花,已经是遍地粉红。
四月因天气转暖,我也变得忙碌起来,去枫林别苑的时间是有限的,去的次数也在减少。
经常是忙了一天,一回神发现,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匆匆回去吃了饭,再出来晚练的时候,才敢抽点时间往枫林别苑跑一跑。
慕寒不在赶我走,偶尔也跟我说话。大多时候,我回神总发现他在用一种我读不懂的眼神看我,有点儿伤感,有点儿心疼,又有点儿复杂。
每每我发现的时候,他都会抬手半掩着唇别过脸去,轻轻咳嗽一声。
我心下开心,抿着嘴偷笑。
春暖花开之后,紧接着就是夏天。
一天天重复着相似的事情,倒也觉察不出来。忽然有天闲下来细细算一算,才晓得慕寒来宗里已经一年多的时间了。
六七月的时候,是多雨的季节,也是北方旱涝的季节,早在五月份的时候,北燕已经来人将一尘师伯请了过去。
等到六七月份的时候,西凉也来了人。
北燕是旱灾,西凉的南部就是水涝。
可一尘师伯已经去了北燕,为此,就只能让一尘师伯的大弟子跟着西凉的人回去了。
等到八月份的时候,韩不离家里来信,说韩家老爷子年事已高,怕是要寿终正寝,韩不离作为家里唯一的重孙子,自是要回去探望。
可碧月师叔不放心他自己回去,就来请求我跟他一同回去,韩不离这小家伙平日里待我不错,我自是不容拒绝。
临走的前一天,我跟韩不离专程去跟慕寒道别,慕寒听我们说完来意,脸色忽地就变了,他目光灼灼地看了我许久,才收回视线,蹙着眉心坐在原位。
那时候,我不懂他为何这般情绪。
可等我懂了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
我和韩不离离开的那天,慕寒出乎意料的来山门前送我们,一直送到了山下。
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好了大半,但我还是不放心。毕竟下山的路很长,可他坚持要送我们下山。我虽是不忍,却也没在说什么了。
来接韩不离的马车就在山脚等着我们,我们到了山脚的时候,慕寒忽然伸手从脖子里解下一块玉佩递给我。
我当时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他笑了笑,与我说,这块玉很神奇,贴身带久了会有灵性,会保护你,而且玉里有一条龙,带的久了,龙会游动。
我诧异地看了看,那龙却没有动。他看我蹙眉,笑着说,你把它戴上,捂在手心,它就动了。
果然,那条龙真的动了!我很惊喜,但随即又想到,他把玉给我,自己怎么办?
他却摇头向我笑,说他身边有幽风,不会有问题。而我这一去路途遥远,自是要多多注意安全。
他见我犹豫,又说,只是借给我保平安的,若是我觉得不好意思,回来还他便是。
我闻言,这才手下。
上了马车,我掀着帘子冲着慕寒摆手,不知怎地,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韩不离坐在我对面,抱着手臂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说:“你其实大可不必同我回去。”
我吸着鼻子抹了眼泪,“那怎么行?碧月师叔都来拜托我了,况且,你一个小孩子回去,我怎么放心?”
他神色有些复杂,复而叹了口气,说:“你不去,也会有别人,宗里那么多人。”
“我这还不是担心你?!”我撇嘴,心里有些不痛快,“如果不是担心你,我才不会来呢!”
他目光复杂的看我,“师姐,唉……算了。”他欲言又止,捧着脸苦恼地坐在马车上,不再与我说话,我心里生气,自然也不理会他。
那时候,我并不知晓小家伙这话是在为我考虑,也并不明白慕寒送我他贴身的玉的根本含义。
我心里所知道的,所想的,就只是慕寒送我下山的情谊,为我担忧的那份心意,为此在心里美了好几天。
如果……
如果……
我说如果……
如果我知道那一天我离开,后来会发生什么事情的话,我一定会听小家伙的话,一定会跳下马车折返回去。
可这世上,偏偏就没有回头路,也没有后悔药。
枉我看了那么多话本,听了那么多故事,却仍旧没看透自己的转折。
那一年,我十六岁。
第一次知道,我原来可以傻到那种地步,连那么明显的套路,和那么明显的提点都听不出来。
也是我自己犯的蠢,所以后来,注定是要为我自己的愚昧付出代价。
可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挽回,也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能有所成效。
我所希望的,我所想要的,终究,不是轻易可以得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