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年第一场大雪之后,很快就到了年尾。
许是因为那一年的大雪来的太晚的缘故,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雪就没有停过。
我也从那一场大学开始,再未能见到过慕寒。
在宗里,偶尔还是会听见弟子们议论我跟慕寒,后来慢慢地就少了。夏侯子煜看见我时,依旧是那副样子,邪里邪气,似笑非笑,看的人心生厌。
温思涵见到我时,话倒是少了许多。距离很远的时候,夏侯子煜也不会强硬地喊我打招呼。与我而言,这样也好。反正我也不想理会他们。
韩不离有几天没有来找我,过年前几天倒是来了,给了我一小盒药膏,说是每天晚上和晨起时洗了手把药膏涂在手上,练剑的时候,就不会冻的红肿了。
他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却是格外聪明的。从大学开始,再也没在我面前提过慕寒。他似乎很喜欢研究药膏胭脂这类东西,总是时不时送给我一些他研究出来的小玩意。
听娘亲说,十堰师叔很喜欢他,听雨轩的人也都很喜欢他,十堰师叔时常带着他在身边,他不似刚来时顽劣,如今乖顺地不吵不闹,自己在院子里问师兄师姐寻了药,自己坐在小桌子上看着医书研究。
碧月师叔说这是我的功劳,因韩不离刚来的一年时间都在跟着我,如今乖巧,都是我教的好。
我有些惭愧,因我并未教他什么,他本就比我聪明。我只是带着他玩罢了。
腊月二十五的时候,宗里已经不再要求晨起晚练,我闲来无聊,开始去听雨轩或者十堰师叔的院子里看小家伙磨药研究东西。
腊月三十的时候,中午吃了饺子,放了炮仗和烟花。因大雪一直未停,山上甚是寒冷,宗里各处生了火炉,我跟小家伙跟着师兄们一起守岁。
上半夜的时候,师兄弟师姐妹们聊得开心,我没什么精神,整个人都恹恹的,小家伙在摆弄手里的小石子,拿着一把刀在石头上又是削又是刻的。
快到子时的时候,他忽然停了动作,扭过脸来看我,来来回回,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被他打量的好奇,抬头盯着他看。问他看我做什么。
他蹙着眉头,小大人似的跟我说,“师姐,从今年第一场雪开始,到现在,你都没什么精神,跟丢了魂儿似的,该不会是因为掌门罚你去小黑屋,你的魂儿丢在哪儿了?”
我无声地笑了笑,伸手去捏他的鼻子。
“才没有丢!”
我心知,我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已经有一段时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整个人都失落的厉害,很容易走神。偶尔一抬眸发现娘亲在对我叹气摇头。我看着她,明知道不该让她担心,可偏偏就是活泼不起来,也开心不起来。
小家伙叹了口气,抱着手对我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心情不好,不过我倒是觉得你大家说的没错,他总是要走的。”
小家伙虽然未提及姓名,可我却知晓他在说慕寒,心下忍不住颤动。眼底忽然就酸涩起来。
“我知道。”我声音低下去,抱着膝盖把脸埋在双膝间。
小家伙用他七八岁的年龄,叹了个七老八十的气。
“你这样,总是不行的。”他语调顿了顿,接着又说,“有件事我答应了旁人,不能告诉你,但我还是觉得应该跟你说一说。”
我下意识地抬眸,就看他皱着眉,小脸凝重的靠过来,在我耳边轻声低语……
——
除夕夜里,正当子时,宗里飘着鹅毛大雪,我拿手挡着眼睛,迎着风往枫林别苑跑,因为注意看路上的积雪,忽地就滑到了。
一路上,摔了无数次,在枫林别苑跳墙的时候,又是摔了一次。
天寒地冻,冷风萧瑟。
我从地上爬起来,眼眶忽然就湿了。脑海里来来回回地响起小家伙附在我耳边说的那句话,他告诉我,前几天,十堰师叔去看慕寒,诊脉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劲,慕寒的身体原本正在恢复,可身体状况却忽然变得糟糕起来。
送去的汤药里没有毒,十堰师叔就检查了慕寒院子里所有的东西,最后,才查出问题出现在窗台的梅花上。
那梅花,被人撒上了一种汁液,那汁液对寻常人来说,是无害的。但慕寒身体不好,正在喝药。这汁液刚好跟他汤药里的一味药相冲,混在一起就是毒药。
所以慕寒的身体才变得不正常起来。
十堰师叔问他那梅花哪里来的,慕寒不说,最后问了小厮,仆文经不住吓唬,说了实情,那梅花是我跟小家伙拿来的。
十堰师叔自是不觉得我跟小家伙会害慕寒,可还没开口,慕寒就急急道,说我们断然不会害他。
十堰师叔没说什么,只是将梅花带走,又给慕寒开了方子调养身体。如今估计已经没了大碍。
可我听到这些的时候,心里还是难受的厉害。
不知道是雪花太大,还是霜雾太重,我视野渐渐模糊,跑到地方敲门的声音,想要喊一声,一张口就喝下刺骨的冷风,被呛的说不出话来。
很快,门打开,来开门的是仆夜,他见是我,先是一愣,随即有些无措:“采薇姑娘?”
他说着,忙回头冲着某人道:“是采薇姑娘。”
我顺着他的视线往里瞧,才发现他这话是对幽风说的。
幽风冷冷地扫了我一眼,转身走进了厢房。
仆夜一喜,忙招呼我进去。
他关了门,跟着我身后,开心的喊:“公子,仆文,是采薇姑娘,采薇姑娘来了。”
他话音未落,房门打开,仆文惊喜的看着我,迎我进去。我在门口站住,拍了拍身上的雪,这才往里走。
慕寒正坐在火炉旁的桌子上看书,瞧见我进来,眸光亮了一下,但紧接着就皱起眉头,对仆文道:“去拿件衣服来。”
我冲着仆文笑了笑,这才走到桌边坐下来。
二十多天未见,如今相见,倒是有一种时隔几年的沧桑感。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笑笑说:“今天是除夕,我来看看你。”
“嗯。”他淡淡地答了一句,眉眼闪过一温柔。很快就别过脸去,拿起桌子上的书,不看我,也不与我说话。
我有些愣怔,下意识地望向仆夜,就看见他为难地皱眉。
仆夜拿来了一件貂皮大衣给我,让我裹在身上。
我点头谢过,再去看慕寒,想要跟他说些什么,却发现他根本没有要理会我的意思,心里忽然就难受的厉害,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跟他说了些话,但慕寒的回答,却一直都是“嗯、好”从未多出一个字来。我一个人自唱自演,哪里有什么意思?很快就睡不出话来了。
仆文仆夜看我,神情带着一抹无奈,我低着头坐在火炉前,眼眶温热,鼻子酸的厉害。之前摔到的地方都硬生生地疼着,疼的我想要流泪。
最后,我站起身来。将大衣递给了仆夜,谢过他之后,又跟慕寒告别。他坐在书桌前,听我要走,身子僵硬了一瞬,却还是嗯了一声。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我死死地咬着牙,又冲着仆文仆夜笑了笑,这才转身往外走。
仆夜急急地说,他来送我。
我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在院子外面被仆夜拉住。
“采薇姑娘……”
他一脸为难地看我,蹙着眉头与我说:“采薇姑娘,你别怪我家公子,我家公子,他不是故意要冷落姑娘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他说的吞吞吐吐,我听得皱眉,心下好奇,焦急的问出声。
“唉,算了!被责骂就责骂吧!”他叹了口气,看着我道:“是掌门夫人,她来过,那之后,公子郁郁寡欢了许久,还交代若是姑娘来了,推脱了就是。”
我当即愣住,微微张着嘴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寒冬腊月的冷风灌入嘴巴里,冰的我头脑发蒙。
后来,他说了什么我通通不记得,脑海里来来回回响着就这一句话。
……
我回到大殿内的时候,小家伙还趴在桌子上,在蜡烛下弄那块石头,瞧见我进来,关切的问我如何了。我怕摇了摇头,在他身旁坐下来。
他没在问我,叹了口气,陪我一同坐着。
其实,即便仆夜未曾说明娘亲跟慕寒都说了什么,我也能猜得到。无非是我们不是一路人这些话。
而慕寒……我去的时候,明明瞧见了他看见我时,眸子闪的那一抹亮光的。
可……
我耷拉着脑袋,抱着膝盖靠着墙壁坐着,视野模糊一片,后来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让人难过的梦。
梦里,慕寒走了,我没有收到任何消息,直到有天去枫林别苑,看见他住过的院子里长满了野草,成了老鼠和蟑螂的聚集地时,我才惊慌失措起来。
我发了疯地冲进屋子,就看见他曾经送我的红色披风上爬满了蜘蛛网,被老鼠咬的破烂不堪,我受了刺激,眼眶一红,就哭了起来。
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两眼是泪。
小家伙坐在我床边,长叹了一口气看我。
当着小孩子的面流泪,着实丢脸,我忙侧过身去擦干了眼泪,许久都未转过来。
可一想到那个梦,我心里就难受的厉害,鼻子一酸,眼眶再次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