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怔,诧异地抬眸看他。
他蹙着的眉心,这才舒缓了一些。
“可好些了?”
我愣了楞,忙不迭地点头。
他这才弯着眉眼,含着笑意看我。
讲真,我那时候着实不冷了,只是不知道是大氅太暖和,还是他的笑太暖。总之,我再没哆嗦了,整个人都暖和的很。
……
进入十二月的时候,喝完腊八粥的第二天,雪花就飘飘然地落了下来。
相比于去年,今年的雪就显得有些迟了。
这一场迟到的雪,让宗里的弟子们显得格外兴奋,一大早上,睁开眼看见窗外一片雪白的时候,大家都激动的跑了出来,在院子里打雪仗。
而就在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后山的梅花在一夜之间绽放,引得很多弟子前去观看。
我从师姐哪儿得知了消息之后,急匆匆地跑去找慕寒,可刚从碧月师叔的院子里跑出来,就撞见了温思涵,他看见我,似乎要说什么,可我着急,他又吞吞吐吐的说不出来,我便挥了挥手,告诉我有急事要先走,让他改日再与我说。
之后,我再没回头,匆匆地跑去了枫林别苑。
小厮与我开了门,见我没打伞,担心的问了我一句,我摆手说没事,迎着雪花跑进屋子里,对着正在桌前看书的慕寒说,后山的梅花今早开了,你去年的时候,不是说要同我一起去赏梅么?去年没去成,我们今天去可好?
他闻言,放下了手中的手,眉眼温和地看我,嗓音清润的答了一个“好”字。
我大喜,拉着他就要往外走,却被他反手拉住,我一怔,回头看他,就看他笑得有些宠溺地刮了下我的鼻子,然后转身走到屏风后,须臾走出来,手中多了一件红色的披风出来,动作很温柔地给我披上,又拿了一件白色的给自己披上。
“这是……给我的?”
我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这披风很是漂亮,外面那层是羊毛尼,里面是长毛绒,刚一披上就暖和的很。
“……嗯。”他将披风系好,伸手拉着我往外走。
小厮忙递了伞过来。
他将伞撑开递给我,又撑了另外一把。
我瞪大眼睛瞧着他,只觉得一言一行美如画,他似是有所察觉,侧眸来看我,我弯着眉眼笑起来,他也跟着我一并笑起来。
去后山的路上,我忽地想起来慕寒从未去过后山,就跟他将后山都是有什么,还跟他讲我们在后山种的菜,他一直都含笑听着,时不时地点头。
走到后山的时候,弟子们已经散去,没什么人在。
梅花开的正好,枝头上压着些雪花,映衬着梅花灼灼。
我虽然不懂得欣赏,可我也是喜欢花的,如今又是冬季,也就梅花开的最好了。
我一边招呼着慕寒,一边小跑着到了梅林,凑近一朵梅花,轻轻嗅其香味儿。
梅花的味道,夹杂着雪花的冷气扑面而来,让人瞬间清醒不少。
我侧过脸,正要招呼慕寒过来,可一偏头,就瞧见于漫天雪白之中,于远处雪山的映衬下,于近乎梅花的衬托下,一个白色的身影执着一把油纸伞,侧对着我。
孜然一身,立于这冰天雪地之中。
就好似天使坠落人间,不食烟火,不知萎靡。
忽地,他偏过头来看我,眉眼如画,容颜的绝美,微微触动,莞尔一笑,刹那间,天地失色,万物无声。
——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们正并肩站在山脚下。他的目光望着远山,声音润朗的咏了句诗词,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我脑袋还有些懵,还停在他莞尔一笑的惊艳中。
直到听见他感慨似的说了一句“这儿真好”的时候,我才恍惚地抬眸看他。
就见他侧眸,眉眼温和地看着我,对我说,他很喜欢这里,也很喜欢跟我一起在这儿赏梅赏雪。
我心下一颤,整个人僵住。
很快心就往下沉了沉,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脸色陡然白了白。
可还不待我回过神来,背后就传来熟悉的不羁声。
“哎呦,聂采薇,你也在这儿啊?”
我一怔,下意识地回头,就看见夏侯子煜抱着剑晃着两条大长腿走过来。
而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温思涵单手撑着一把伞站在那儿。
他目光直直地看着我,眼里带着一抹我看不懂的情绪。
不知道是不是那天下了雪的原因,映衬地温思涵的脸色,格外地白。
我蹙了蹙眉,潜意识里觉得温思涵状态不是很好,像是有些生病。可还不待我想清楚,夏侯子煜已经走到了跟前。
“这位是……”他抱着剑站定,眼神不屑的上下打量着目光。
“我们走。”
我有些不悦,没有理会他,拉着慕寒就要走。
可夏侯子煜却伸手拦住了去路。
“你干什么1”我有些急了,这夏侯子煜真是越来越讨厌,跟夏侯锦鸢一样讨厌!不,比她还要讨厌!
“你这么凶做什么?我就是问问这位公子是谁。”夏侯子煜衣服吊儿郎当的模样,看着甚是讨厌。
我不喜欢他这语气,心里不爽的厉害。
“他是谁关你什么事儿?!”
“采薇……”
许是我语气太冲,慕寒轻轻喊了我一声,我紧抿着唇不在说话。
慕寒松开我的手,甚是有礼地跟夏侯子煜问好。
“在下慕寒,来宗里养病,承蒙各位照顾了。”
“照顾嘛!我是没照顾过,不过你这名字我倒是听过,就是大家口中那个住在枫林别苑里,病恹恹的小白脸是吧?”
“夏侯子煜!你找死!”
看着夏侯子煜那一脸嘲讽的笑意,我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就涌上了心头,二话不说,就跟他打了起来。
“采薇!”
“子煜!”
两道呼喊声同时响起,我心里气恼的厉害,哪里管的了许多,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去跟他打。
我在碧月师叔哪里练剑练了近乎一年,自是有长进的。
但跟夏侯子煜打,虽然还是占不了上风,但也不至于吃亏,勉勉强强算是打了个平手。
温思涵和慕寒,一个温和腼腆,一个不懂武术,自是拦不住我们。
到最后,却因打斗声惊扰了我那冰山似的三师兄棋云,他忽地出现,打了我跟夏侯子煜一个措手不及,狼狈不堪。
那一场打闹,这才停下了。
……
从后山回来,夏侯子煜与我皆是受了罚,这次罚的有些重。我在小黑屋里面壁思过了两个时辰才被放出来,又被三师兄看着去凌薇阁抄心绝。
至于夏侯子煜,听说罚的比我重。可具体是什么,我又不晓得,三师兄是个闷葫芦,纵然我问,也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因心里担心着慕寒,觉得夏侯子煜实在是无理,领完罚之后,迎着夜色挑着灯去了枫林别苑。
仆夜开门时瞧见我,神色有些不大对。我急匆匆地问慕寒如何了,可一只脚才刚抬起,就被仆夜拦住了。
他甚是有礼的告诉我,慕寒已经睡下,叫我明日再来。
我倒也没有多想,问了两句之后,就转身离开。
翌日一早,我早起拎着长剑往外走的时候,娘亲喊住我,她蹙着眉头,看我的神色里带着隐隐担忧,我忽地就意识到了什么,心——猛地沉了下去。
……
从碧月师叔院子里出来的时候,日头在正南方向,我下意识地往枫林别苑走,走到院子门口听见师弟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才猛然回神,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耳边忽然就想起临出门时娘亲说的那些话,她说;慕寒,并非是你可以结交的人,你与他,终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他是北燕的皇子,终归是要回到征途,皇宫深院,那不该是一个江湖儿女的归宿。
我心里的难过翻涌着,眼底酸涩一片,紧握着长剑往回走。
走到拐角处的时候,却听见两个窃窃私语的声音。
“你说那个住在枫林别苑的人啊?”
“是啊,就是他,采薇师姐为了他,还跟子煜打了起来呢!”
“看来采薇师姐还真是喜欢那小白脸哈?”
“可惜啊,人家是个皇子,采薇师姐就算是喜欢也没用啊?这普天之下,断没有皇族贵子娶江湖儿女的道理。”
“是啊,可惜了……原本还想着讨好一下师姐,若师姐看上我,我日后说不定还能是下一代掌门,现在看来啊……”
“就你这样还想当掌门?开什么玩笑?就算是要当掌门,也得是咱们大师兄那样的。”
“我知道,我这不是说说么?”那弟子顿了顿,又说:“不过采薇师姐也是可怜,倘若她真的喜欢那小白脸,那小白脸日后若走了,采薇师姐怕是要难过了。”
“哎哟哟,你心疼啊?那赶紧哄去啊!”
两个人说着互相打趣起来,我眉头拧的厉害,转身绕过另一个胡同往回走。
可眼底却湿热一片,我拿着剑一直走到了后山梅林,拔剑在梅林舞了许久,直到精疲力尽这才停下来,扔了剑站在梅林里掉眼泪。
那一年,我十五岁,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晓得听说他要走,我很伤心,也很无奈。
也才明白,原来这世间,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他皇族贵子,我江湖儿女。
一身在朝堂,一身在江湖。
终究不是一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