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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家伙来之后的第三日,西凉退兵,请求义和。
慕长安站在城楼上,看着茫茫大军离去,落下一声长长地叹息。
我望着西凉大军离开的阵势,笑道,他们自是能走路回去,怕是已然无碍了。
慕长安点了点头,须臾,才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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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凉退兵义和的消息,八百里加急送去了燕京。
那之后没过几天,北燕皇帝慕长风就派人来接替慕长安掌管边疆,让慕长安和慕寒,班师回朝。
而我,也在他们回去的前一天,与大师兄和小家伙一道,回了墨羽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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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墨羽宗的时候,稽灵山已经雪白一片。
后山的梅花开的艳艳,我穿着慕寒送我的衣裳和披风,一个人撑着伞走去后山。
地上的积雪已经有半尺深,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走过去的时候,抬眸就瞧见了站在冰天雪地之中的温思涵,他穿着一身白衣,立于梅树前,身上落了一整层的白雪。看上去倒是来的有些时候了。
我走过去,将伞撑过他头顶,他这才有所察觉,回眸看向我,忧伤浅淡的眸子霎时间怔住,好一瞬才别开目光,语调不大自然地喊了一声师姐。
我诧异,问他为何不带着伞出来,他摇了摇头,低眉笑了,那模样温和无害,一如初见。
“只是觉得这美好的景致看一年,少一年。”
我不倒也没有多想,只当他是感慨时光飞逝,宽慰他道:“万物来去自有时,景致嘛,赏过就好。”
他回过头来看我,眸子里是我看不懂的情绪,我见他目不转睛地瞧我,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扯着嘴角尴尬地笑了下。
他睫毛颤动,敛住眉眼,复而又转过脸去,我顺着他的方向望过去,就看见远山茫茫苍雪。
稽灵山被大学覆盖的模样,我倒也瞧了十几年,已然瞧不出个所以然,就闭口不言。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事情,每一件都关于慕寒。
那些曾经发生在梅林里的一幕幕,在脑海之中飞快的闪过,转眼,却都归为虚无。
那个时候,也想过他会离开,却从未想过,有关他的事会复杂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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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
“师姐?”
我走神走的厉害,温思涵一连喊了我几声,我才浑身哆嗦了一些回过神来,他蹙着眉担忧地问我,可是冻着了?说话间,还去脱自己的外衣给我。
我忙阻止了他,这冰天雪地,我穿的本就比他多,哪里有在让他给我加衣服的道理?再说了,我也不冷。
他对我的话半信半疑,看着我愣了些许,这才将衣服重新穿好。
似乎是刚刚那一幕有些尴尬,他抿着唇不说话,我亦是不开口,我来,只是因为想起慕寒,并不是来与温思涵闲聊的。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温思涵再次喊了我,这次我倒是听得清楚,侧着脸看他。
就见他蹙着眉心与我道:“师姐,我后天就要启程回东越了。”
每年过年的时候,宗里都会有不少弟子会回乡过年,这倒也不奇怪,我忙笑着道:“嗯,挺好的,你在宗里一年,你娘亲定然很想你了。”
他看着我脸上的笑意神情很忧伤,他停顿了些许,就在我困惑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的时候,就听见他语调悲伤的与我道:“我这次回去,可能……可能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我顿时愣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有些无措地问他为什么。
他喉咙滚动,沉默了些许时间后,却是冲我笑了笑。告诉我说,没有问什么。
毕竟他跟夏侯子煜,连同夏侯锦鸢,三个人来的时候这些就是已然说好的,拜师学艺也不过是三年之约。
我蹙了眉心,心下有几分明白。
也是了。他们本就是皇子皇亲,自是不可能一直在这儿。
想必,他们能跟着一尘师伯和十堰师叔学艺,是因了一尘师伯的关系。
墨羽宗对门内弟子要求严格,收皇子皇亲当弟子,实属少见,当初我就奇怪过这件事,如今听温思涵这么一说,倒也能明白了。
我点了点头,抬眸去看温思涵的时候,只觉得他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忧伤,便安慰他道,日后有机会还是可以回来看看的。
他忧伤地望着我,眸子里涌动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他道,这次离开,他便于墨羽宗没了关系,也就不再是墨羽宗弟子。也不在……是我的师弟。
我对这个倒是不在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浅笑宽慰说:“没关系,就算你不是我师弟,还是我的朋友不是?再怎么说,我们也共患难过啊。”
他缓缓侧眸,看了一眼我拍过的肩膀,又缓缓抬眸看我,好一会儿,才笑着点了头。
我那时,自是不懂他想要传达给我的意思,就怀着宽慰他的心思。
而后,当我与他在江湖重逢时,这才明白了他那时的悲伤。
只是……
为时已晚。
——
从梅林回来的第三日,温思涵和夏侯子煜,以及夏侯锦鸢,就收拾了行李,领了结业的书卷,离开了墨羽宗。
他们离开时,我和大师兄二师兄去山门送他们。
我是来送温思涵的,大师兄不必说,自是来送夏侯锦鸢的,而二师兄,纯属是来凑热闹的。
夏侯锦鸢眼睛哭得肿的跟个兔子似的,恋恋不舍,泪眼巴巴地看着大师兄。
温思涵的神情越发忧伤,他望着我许久,才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意,与我道,“从今日起,你就不是我师姐了,采薇。”
他神情悲伤,脸上挂着笑,看着我的眸光不明,倒是叫我听不出他这话的喜怒了。
我弯起眉眼,也笑了。
“是啊,我不是你师姐了呢,温公子。”
“采薇。”
他并未称呼我为姑娘,反倒是喊了我的名字,我愣了一下,看见他脸上的笑意,复而眯着眼笑了,倒也不在意。
夏侯子煜穿着一身红衣,背着包裹站在不远处,一脸不耐地催促夏侯锦鸢和温思涵。
这三年来,我跟夏侯子煜不合的事情,已经是整个墨羽宗都知道的事情,此时看他这么一副嘴脸,忍不住撇嘴。
站在我对面的温思涵却笑起来,笑声温润,与我道,“子煜自是性格差了些,心是好的,你不要跟他计较。”
我扯了扯嘴角,别人我是不了解,但夏侯子煜我实在是太了解了!说他心善这话我定然是不信的。
他在墨羽宗这三年来,给我添过多少堵,又整了我多少次?光是他害我被爹爹罚被娘亲骂这事儿,就足够我跟他势不两立了。
而后多年,我跟夏侯子煜,也着实没两立过,不过他倒也是个人才,即便不在墨羽宗,却仍旧能给我添堵作对。
……
因为夏侯锦鸢的关系,我们不得已送到了山下,等他们要上马车的时候,夏侯锦鸢却忽然哭着抱住大师兄,哭喊着说她不要走。
那场面,着实令我哭笑不得。
想起温思涵所说,夏侯锦鸢跟喜欢他,还请皇上此婚的事儿,我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偷偷拿眼神去瞄温思涵,见他正笑得一脸温和的看着我,这才松了口气,可松口气的同时,心下却有些怪异。
大师兄那温和性子,自是拿夏侯锦鸢没辙,再说了,宗里的人谁不知道夏侯锦鸢喜欢我大师兄,我大师兄心里明白,只是明白夏侯锦鸢身份特殊,没有回应过罢了。
可夏侯锦鸢到底是个姑娘,长得也还不错,又是大师兄教了三年的徒弟,如今哭成这样,他自是心疼的。
众人都静默不语,夏侯子煜等得不耐烦,觉得夏侯锦鸢丢了皇家的面子,让小厮去拉她,小厮自是拉不走夏侯锦鸢,最后还是夏侯子煜亲自出手,一掌劈在夏侯锦鸢的后颈,硬生生地将她给劈晕了。
我在一旁瞧着,心里再次将温思涵说夏侯子煜心善的那句话过了一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一个连自己亲妹妹都能下这么重手的人,到底哪里善了?
不过,自古无情帝王家,夏侯子煜这种生性凉薄冷漠的人,估计日后能成为一个好的帝王。
大师兄对夏侯子煜的做法不满的蹙眉,就说口说了两句,夏侯子煜笑得诡异地看着大师兄,勾着春一笑:“你若是心疼,大可将她留下。”
“你……”大师兄是个温和性子,这话他着实没法接。
夏侯子煜笑出声,斜眸看向温思涵,“走了。”
温思涵倒是听他的话,立刻跟我道别,转身去上马车。
等温思涵上车后,夏侯子煜站在车前看我,冲着我露出一个极为挑衅的笑意后,这才掀开帘幕进了马车内。
我心里的火蹭的一下就涌到了心头,要不是二师兄拦着,我真是要再去跟他打一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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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步回山上的时候,我跟大师兄二师兄抱怨,当初一尘师伯为什么会让夏侯子煜来墨羽宗啊!他人那么差劲,一尘师伯竟然还破例让他成为门内弟子,简直过分。
二师兄闻言笑出声,我诧异看他,质问他为何我都这么生气了,他还笑得出来?
二师兄看着我,笑得更开了。“原来你还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
我诧异的蹙眉。
二师兄摇了摇头,用目光示意我去问大师兄。
我转过脸看大师兄,就见大师兄停下脚步,与我道,当初破格收夏侯子煜和温思涵为门内弟子,是因为夏侯子煜的师傅,是一尘师伯的故交。又曾经救过一尘师伯。
一尘师伯在东越时遇见那位朋友,受人所托,这才写了信回来。
我顿时恍然大悟,随即又觉得好笑。
原本我觉得一尘师伯是个倔脾气,油盐不进的那种,没想到一尘师伯竟然也会因为朋友所托,做这种事情。
看来,人在江湖,俗世之事,是不可避免的。
快到山门的时候,我问大师兄,对夏侯锦鸢到底是怎么想的。
大师兄停下脚步抬眸望了一眼墨羽宗的牌子,复而低头看我,笑的云淡风轻地与我道:“一场孽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