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住,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嘴角动了动,干笑了两声收回目光。
“温思涵,你很好了,真的。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师弟,我都很喜欢你,可也仅仅是这种喜欢。这世上有很多事,可以换,可以将就,但却有些事情,不好换,也不好将就。”
我闭着眼睛,语调顿了顿,继续道:“纵然我嫁给你,要与你做夫妻,我可能也能接受,但我却不会喜欢你,也不会爱你。”
身侧的人明显一僵,就连温度都冷凝了几分。
我接着道:“诚然,我是个没有出息的人,这一生,可能就只喜欢一个人,只爱一个人了。旁人再好,可我的心太小了,实在是盛不下。”
他又是僵了僵,好半晌才声音哀伤地问我:“若当初是我先遇上了你,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我睁开眼睛,望着床幔想了想,摇了摇头道:“如果我先遇上的人是你,可能现在又是另一番模样。”
我顿了顿,苦笑着继续:“可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如果?若是可以选,我宁愿不认识你们,宁愿一直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墨羽宗。其实,我那几个师兄也不错,若是我没有遇见过你们,随便选个师兄嫁了,也挺好。”
说到师兄,我忽然想起一人,忙侧眸问道:“对了,夏侯锦鸢呢?我怎的未瞧见她?我记得她可是很喜欢我大师兄的。”
温思涵眸中隐着悲伤,闻言面色方才缓和了些,声音温润道:“从墨羽宗回来之后,她在宫里待了些日子,嫌皇宫无趣,便出宫游玩去了,唔,算起来已经有一年多未曾回来了,逢年过节也只是着人回来,她自己倒是不知去了何处。”
我点了点头,夏侯锦鸢在东越受老皇帝宠爱惯了,自是任性了一些。没了老皇帝在,夏侯子煜想必也没什么闲工夫管她,也就随她去了。自是夏侯锦鸢这个性子能自己在江湖上飘荡如此之久,也委实超乎我的意料。
想起夏侯锦鸢,难免想起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我在墨羽宗的大师兄,要知道当初夏侯锦鸢可是极其喜欢我的大师兄的。只是身份有别,我大师兄受不起罢了。
另一个,则是与我和夏侯子煜都有些关系的昭仁公主,当初若非是因为她,事情也不会到了如此地步。
既是想起来,难免要问上一问的。
温思涵听了我的话,整个人愣了一愣,须臾才稳住了神色说:“你说的是子煜放在锦仁宫里的那位惠妃?”
惠妃?
我怔住,待温思涵与我解释一番,我方才明白,原来夏侯子煜登基后,竟是封了昭仁为惠妃,只是这位惠妃,并不得宠罢了。
昭仁在北燕曾是慕长风宠爱的公主,母亲是得宠的贤妃,舅舅又是当朝丞相,她在宠爱之中长大,性子自是要任性一些的。
想必是在东越看惯了人间冷暖,温思涵与我说,她的性子越发温顺和善,在后宫之中与妃嫔们处的倒也不错,虽然夏侯子煜依旧不喜欢她,却也不讨厌她,左右给了她一个妃位放在那里,有几分任其自生自灭的意思,却不想她竟然真的好好地生存下来,如今对她亦是有几分刮目相看。
人在逆境之中总是能快速成长的,想来此时的昭仁与先前也大有不同吧!
温思涵与我讲完昭仁的事情后,方才来问我是如何与昭仁相识,又说若是故人,日后同在东越,还能坐在一起闲话家常。
昭仁么?委实算不上什么好的故人,还不至于坐在一起闲话家常,而这其中缘由我又不好同温思涵说,便呵呵两句将这话题跳了过去。
——
进入五月后,日光越发暖起来,就连风也是暖的紧。
慕寒派人捎信过来,叫我好好等着他,他一定会来。
他既是说了,我自是信他,可想起表哥和小家伙同我说的话,心下还是有些优心。
我忧心的并非是他能不能来,而是他的身子,他体内的余毒未清,前些日子又伤了一次,他在丞相府盘旋了几日,却未曾在我面前表现出分毫,想必是不想我担心。
他这般瞒着我,亦是疼惜我,可我心里却是越发难受的紧。
温思涵对我则是一如既往,许是怕我闷,他专门着人在丞相府里摆了个戏台子,叫人唱些不同的戏与我听。许是他觉得我一个人无趣,竟是去宫中请旨,将昭仁这位请了过来。
这一日,惠风和煦,日头将人照的懒洋洋的,我斜斜地靠在一椅子上看戏,身旁的椅子上却忽然坐了一人。
丞相府除了温思涵在没什么主子,自打我来后,也算得上半个主子。为此,戏台子下只放了两把椅子。每每他忙完公务,便会来此同我一道听戏。
为此,身旁来了人时,我也并未抬眸去瞧,只当是温思涵,懒懒地同他道,昨日的戏悲情的很,今日这一出,唔,又欢喜的紧。
话罢,左右听不见他言语,恍惚还以为是我自言自语,方才慢吞吞地转了头去瞧。
这一瞧不打紧,就瞧见了穿着一身锦绣衣裳,脑袋上带着珠玉翡翠的昭仁。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弯着眉眼瞧我,嘴角挂着温顺笑意。
我一愣,闭了闭眼又睁开,确定自己未曾看错眼,那一颗蹦到了嗓子眼的心,方才收了回去,神情自然大方地端起茶啜了一口道:“我当是温思涵来了,没想到竟是惠妃大驾光临。”
她既已然坐下,我也无需行礼,况且皇家那套虚礼我本就不喜,此时能省了,自然是要省了的。
有侍女来上茶,昭仁面上依旧挂着温顺笑意,抬手抚了抚发髻,笑的一派和气:“昨个儿跟问大人在宫里遇上,知晓你在此处,他怕你在这儿孤单,特特请我来陪你话话家常。”
温思涵这份闲心操的,叫我委实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好,便微微笑点了头,放下茶盏道:“他委实是个细心人,如此这般,倒是有劳他费心了。”
话罢,便移开了眼眸继续往戏台子上瞧。
昭仁委实长进不少,脸上的笑意未收,啜了口茶放下后,一双眼睛往戏台子上扫了扫,方才笑着道:“温大人委实是个暖心人,本宫瞧着他对你倒是上心的紧,竟是连戏园子都与你搬回了丞相府,你着实是个好福气的。”
福气好不好我是不知,这运气不好却是真的。
托昭仁的福,我今日这一出戏听的甚是有意思。
犹记得昨日听得哪一出是什么书生小姐两情相悦,偏偏书生太穷,小姐那有钱的爹爹不同意,打死了书生逼得两人分开,最后那小姐知晓书生死了,竟然随着去了。
结局凄惨的紧,惹得我隐隐落泪。晚膳温思涵问我时,我便同他提了一提,他倒是拿我的话当回子事儿,今个儿这戏就欢喜的紧。
这世间冷暖悲喜是常态,不如愿之事也十之八九。那凄凄惨惨地戏我瞧了动容,这欢欢喜喜的戏我听了却有些困倦,总觉得这欢喜好似晨起雾里的街景,乍一看叫人觉得眼前一亮,恍似人间仙境,可待雾气散了再去看时,便会满心失望,只得摇头叹一句不过如此而尔。
昭仁倒是听的认真,听罢还不忘同我交流些感受。
我听得困倦,委实没什么感受可言。可昭仁这番却是尽心的很,端的是一派来与我话家常的模样。
而对于先前在北燕的事情却是只字不提,对于慕寒亦是只字不提,不是与我说这戏唱的如何,便是同我夸赞温思涵,亦或者是介绍着东越的风土人情。
我恹恹地听着,偶尔笑着回上一两句,却是打不起丝毫的精神来。
待到快午时,这一出戏总算是落了幕,也该是用膳的时候,我们便移步到厅堂。
算起来,昭仁来此也快两个时辰了,这这两个时辰里,无论我说什么,什么表情,她始终是一脸的温顺笑意,不曾动怒,亦不曾冷脸。
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和遭遇能让一个人在一年时间内变成如此这般呢?
我委实想不出,也推论不出。
待入了厅堂,侍女斟了茶上来。我寻思用膳还有些时间,便让侍女退下去了。
待屋内只剩下我两人时,我低眉啜了口茶。
我年少时天真骄纵,在墨羽宗里咋呼闹腾的厉害。可自打我去了趟战场,又去了趟北燕,这性子就变得淡泊娴静起来。
坐在对面的昭仁已经放下茶盏,温然一笑夸赞道:“这茶倒是清香的紧。”
我眸光闪了闪,低眉放了茶盏,方才不急不缓地道:“这茶么?换个人煮,味道便大有不同。喝来自是不同,就好比这人,换个环境,也是大有不同,你说是吧?惠妃娘娘?”
她一张笑脸脩地一僵。
桌面上摆着几盘果子点心,我同昭仁相处了大半日,肚子里空的厉害,便捏了块糕点吃了。
唔,这东越的糕点委实甜的紧,我忙端起茶饮下,方才将糕点的甜味儿冲下去,便听见昭仁一声轻笑,低垂着眉眼伸手抚了抚发髻道:“人么?总是要活着才叫人的,死了的就只能是骨灰一把,风一吹,也便散了。”
她明明才十几岁的年纪,这一番感慨却像是活了大半辈子人的感慨。我盯着她看了一瞬,放下茶盏笑了。
“看来公主的确是与来时不同了。”
她抬眸望我,嘴角动了动,扯出一个笑容道:“这世间,有多少人能一直天真无邪长不大呢?”
她这番模样,瞧着倒是看开了许多,温思涵委实说的没错,她变了太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