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煜来找我的时候,我便知晓你在东越,他与我说,你身上已经有了一世情的子蛊毒,他手上还有一世情的母蛊毒,若我愿意,便将这蛊毒种在我身上,若我不愿意,那他就把蛊毒种在自己身上……”
温思涵声音小下去时,我忽然想起一年前,夏侯子煜在皇子府时与我说的话,他那时能如此直白地告诉我,在墨羽宗时,是他暗杀的慕寒,我便已然知晓他很不喜慕寒,同样的,他也不喜我。
如是所说,他不喜欢我,种了也未必会娶我,他只是不想我嫁给慕寒,若我不听他的话,不能为他所用,届时我即便是死了,想必也没有人会将这件事怀疑到他的身上去。
相比于夏侯子煜,我与温思涵算得上有几分情谊在。
但他能义无反顾地应下此事,亲自将我迎进他的丞相府,委实叫我有些震撼的。
纵然他喜欢我,可是蛊毒非比寻常,即便他不会因我而死,也会因蛊毒受累。我蹙了蹙眉,忽然发觉“情”这一字有些重,重的我不知该如何承受。
半晌,我回过神来,抬眸瞧见温思涵转回身,他看我的眸光里带着一丝心痛怜惜,喉咙滚动,却是未能发出一个字来。
我与他隔了几步远的距离瞧他,当这一切摊开摆在眼前,除了阴谋,便是鲜血白骨。
在知晓我身上有一世情的蛊毒时,震惊之下几乎不能承受,所有的淡定,也都在惶恐慌乱之后。我尚且如此,那温思涵呢?夏侯子煜告诉他我已经中了蛊毒,又要他选择时,他又该是何种心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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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下几番颤动,忽然觉得站在我面前穿着官袍的男子,已不是我记忆里的少年模样,已经不是那个站在墨羽宗后山面色温润腼腆的少年。
他是一个足以顶天立地的男人,是一个能肩负起一切的男人。
只是这一切的大半是为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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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夏侯子煜的行径,我可以恨,可以骂。也许还能报复,还能砍了他五马分尸。但是夏侯子煜是他的亲人,是和他一起长大,一起同甘共苦过的兄弟。
他们之间有太多太多的牵绊,即便是在我的事情上,夏侯子煜也给了他选择。
那么多的路摆在他面前,而他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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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许久,我抬眸望向他,动了动嘴角,微微笑起来:“我记得东越的风景与墨羽宗大有不同,如今时节正好,你陪我在你府中走走可好?”
他一愣,看着我好一会儿,方才露出一个惊喜的笑意来,眼眸之中隐隐有光芒闪过,嘴角几番颤动,方才应了一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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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对温思涵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知算是愧疚,而是旁的,便努力打了精神与他在丞相府逛了大半时辰,后因前厅有来客,他便着人送我回了今我来思院。
侍女告诉我,床被和屋内的一切茶具全都是新换了的,叫我且安心歇着。我知晓这是温思涵用心良苦,便也没说什么,合衣躺在床上睡了。
天边霞光大盛时,侍女将我唤醒,说是温思涵请了东越绣工最好的绣娘来给我量体裁衣裳,我彼时有些迷糊,便由着侍女扶我起来。
待量完尺寸后,侍女又带人抬起来无数的布匹来让我挑选,我没什么精神,略抬眸瞧了一瞧,瞧见浅青色绣着兰花的料子,微微愣了下神,便想起慕寒他身上总有种淡淡的兰花香气,也时常穿着一身月牙白的衣袍,又念及他曾经送我的衣裳还在东越的皇宫里,便随手选了几个花色,那侍女觉着不够,劝我在多选些,我摆了摆手,让他们随意选了便好。
一屋子人出去后,屋内便只剩下了我自己,许是前几天蛊毒发作的缘故,我头痛的厉害,便摁着额头坐在楠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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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分,侍女将饭菜送了过来,与我说温思涵有事出去了,怕是过了戌时才能回来。
用过晚饭之后,侍女又带人抬了温水进来,给我铺好床被之后,过来向我请示,我不擅长被人伺候,便摆了摆手让她下去,那侍女点了头,无声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虽不是第一次来东越,却是第一次住进这丞相府,纵然是疲惫,亦是不能放宽心睡下的。
我坐在窗前梳头,抬眸看了一眼天色,天色不知何时已然黑了下来,不过这月光倒是姣姣,将夜色照的澄明瓦亮。
这月光清白,好似初见时慕寒那一身白衣。恍惚间好似看见了一抹白衣,就如这天上的月光一般无二。
盯着那一抹白月光看了许久,我方才垂了头,哑然失笑,望着镜子自顾自地梳头。
可心下却是有些柔软蠢蠢欲动,脑海便浮现起当初在客栈,慕寒为我梳头的场景来。
待梳完了头发,我起身又新点了两根蜡烛,这才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下。
可刚一合上眼眸,屋内忽然有了些凉意,我一惊,抬眸就瞧见窗子不知何时已然打开,一抹白月光从窗子无声无息的飘了进来,随着他飘落,好似在昏黄的烛光中盛开的一抹白莲花。
我望着他愣了好几秒,方才瞧清楚了些。
慕寒一如初见般,穿着一身月牙白的锦绣衣袍,他神情莫测地瞧了我好一会儿,方才微微一笑,道:“采薇……”
我猛地哆嗦了一下,另一只手在锦被下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疼的我倒抽一口凉气,意识到这并非做梦时,猛地从床上爬起身,鞋子都未穿,便朝他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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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看话本的时候年少懵懂,并不能明了那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可待我将将瞧见慕寒的那一瞬,放才能入骨三分的明白。
我素来觉得在同龄的女子当中,我算是淡然大气,又明白些道理的。
在慕寒来之前,我也能想明白表哥同意我与温思涵成亲的事情,也能劝自己,人生在世无非是为了个活字,情情爱爱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没必要非谁不可,也没有非谁不可。
可慕寒真真切切站在我跟前时,这一切地道理都被我忘了个干干净净,心里想的,嘴上说的全都是想要跟他在一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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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泪沾湿了慕寒的衣裳,也染愁了他的眉眼。
“我该同你过来的。”
他话罢,带着一声冗长的叹息,我已然哭了半晌,此时也稳住了情绪,可一想到自己在慕寒跟前哭成了个泪人,一张脸就热的厉害,埋在他胸前不敢抬眸。
他的手在我后背上轻轻拍着,拍的我很是受用,却又觉得这般似小孩子。便低垂着眉眼松开了他。
“如今北燕战事吃紧,你又根基不稳,怎的还往这里跑?”
我说话的语调带着沙哑,吸了吸鼻子,方才忍住了泪。
他盯着我敲了一会儿,拉着我在桌边坐下,从容道:“我若再晚些,你便要嫁给别人,若是这般,我要这江山又有何用?”
我知晓他这般努力,不过是为了同我在一起,也不过是谋我们那十丈方圆。他费力筹谋,又费了心思来瞒我,不过是想功成时与我欢喜,可……可事情到了这般地步,身份地位,已然不是当初越不过的山川沟壑。
我眼睛鼻子全都酸了一酸,忽然觉得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何将这一切告诉他。
沉默了半晌,我方才想好了措辞,却是不敢抬眸去看他,便低着头敛着眉眼道:“木然表哥已经允诺了我和温思涵的婚事,大婚定在了五月二十六。”
慕寒沉默了一瞬,方才低声道:“你的婚事……夏侯子煜已经昭告天下……”
我一怔,心下颤了一颤,原是他知道。
难怪他将将会说那说那句“我若再晚些,你便要嫁给别人……”
我怔了怔,忽地又想起,他回北燕时,留了些隐卫与我,只是这几日我知晓的事情有些多,一时间竟是将这茬给忘了。
想来,若是隐卫尚在皇宫,那应知晓我与温思涵成亲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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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日日不见朝思暮想的人,如今见了,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沉默地坐了半晌,我道:“时间不早了,要不,你先回去?”
“回哪里去?”他望着我,眸子里带着浅浅笑意,道:“我一路从北燕赶来,接连三日未曾休息,你想我回哪儿去?”
不知怎的,他这口吻竟是叫我想起他在客栈时要与我挤在一处时说的话,心下有些好笑,却又无奈的紧,索性摊开了说道:“这是丞相府,你不能在这儿……”
我话音小下去,脸上的热度却是浓郁起来。
他望着我瞧了一会儿,却是微微一笑,道:“你可愿信我?”
我一怔,不解地望他。
他眉眼带着温柔,微微一笑好似暖风拂面,我心神不由得晃了晃。
便听他道:“我能救你,你给我些时间,不要嫁给旁人,我能解你身上的毒。”
我又是一怔,继而便瞪大了眸子,声音里都带着一抹惊喜:“真的?”
他点了点头,我越发欢喜起来来,脸上绽放笑颜,伸手便抱住了他。
纵然他这话是骗我,我也是欢喜的,至少……至少还有那么一抹希冀,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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